考场内的风波,终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姿态,悄然收场。
马周,这位名动朝野的御史大夫,平生第一次尝到哑口无言的滋味。
他领着一群同样失魂落魄的巡视团官员,在赵德言“恭敬”的目光下,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府衙,前往馆驿。
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
府衙二楼,李承乾瘫在胡椅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精神上的疲惫,远胜于身体。
与那群老狐狸钩心斗角,着实是件累人的活。
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称心,吃的,吃的还有吗?孤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殿下,您的鱼汤面,奴婢一直让厨房温着呢!”
称心快步走来,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压抑着激动与心疼。
在她眼中,殿下孤身一人,以无双智计,将整个巡视团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份从容,这份气魄,简直不像一个少年人。
可他所求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一碗面。
一想到这里,称心对远在长安的那位陛下,便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怨念。
很快,那碗历经波折的鱼汤面,终于第三次被端了上来。
汤色依旧奶白,只是热气散去了大半。
面条吸了些汤汁,微微发胀。
但那股子鱼汤的鲜香,混着葱花的清香,依旧霸道地钻入鼻孔。
李承乾的眼睛亮了。
他拿起筷子,手指甚至有些发颤。
今天,谁来都没用。
他要吃了这碗面!
然而,他刚夹起一筷子面,尚未送入口中。
“殿下!殿下!大喜!”
赵德言的身影撞了进来,脸上红光满面,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李承乾的筷子,凝固在唇边。
面条上最后一丝热气,温柔地拂过他的鼻尖,然后消散。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扭过头。
那眼神,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幽怨。
赵德言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但脑中的狂喜还是让他无法闭嘴。
“殿下!考完了!三千多考生,全都考完了!”
李承乾面无表情。
“说重点。”
“重点是,”赵德言狠狠一拍大腿,“那些出身世家、满口之乎者也的士子,出来时一个个捶胸顿足,如丧考妣!而那些小吏、商贾出身的考生,却个个昂首挺胸,神采飞扬!泾渭分明!这就是殿下您要的泾渭分明啊!”
李承乾缓缓把筷子放下。
他的心,比这碗面凉得还快。
“考完了,便该阅卷了。”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此事,你待如何?”
一句话,把赵德言问住了。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是啊,阅卷。
三千多份卷子,题目又如此刁钻,如何批阅才能保证公平?
若让扬州的儒官来阅,他们哪里懂得什么营造、算学?
若让府衙的官吏来,谁能保证其中没有徇私舞弊,拉帮结派?
这难题,比之前的考试本身,还要棘手百倍。
“殿下……臣,臣愚钝。”赵德言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李承乾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我真的,真的只想安安静静吃一碗面。
为什么?
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破事没完没了!
脑海中,一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工厂管理知识,一闪而过。
“笨。”
李承乾睁开眼,没好气地吐出一个字。
赵德言一脸茫然,深深作揖:“请殿下示下。”
“听好了,孤只说一遍。”
李承乾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第一,糊名,誊录,重新编号,让所有试卷与其主人断开关联。”
“第二,分组。将所有阅卷官,按题目类型,分为算学、律法、营造、庶务四组。”
“算学组只批算学题,此题有唯一答案,对错分明。”
“律法组只批律法题!由你赵德言牵头,联合法曹,先定下评分细则!引对律条得几分,情理分析得几分,方案可行得几分,写成条陈,人手一份,照此给分,不得逾越!”
“营造、庶务二组,亦然!”
“让每个人,都成为批阅流程中的一环,而非全部。如此,谁都无法窥见一份卷子的全貌,更无法凭一己之力,去影响一个考生的最终成绩。”
“此法,既快,又公允。”
李承乾一口气说完,只觉得更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