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惫地挥挥手,像在驱赶一只嗡嗡作响的蚊蝇。
“滚去办吧,别再来烦孤。”
赵德言呆立在原地。
整个人如遭雷击,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正在被李承乾刚才那番话,掀起滔天巨浪。
流水……线?
分组……标准化……评分?
这一个个闻所未闻的词,组合在一起,却勾勒出了一幅让他头皮发麻的画卷。
这不是快!
这根本就是……绝对的公平!
是一种冰冷的,剔除了所有世家、人情、名望、关系的,只用能力说话的,极致的公平!
在这种制度面前,任何背景都将化为虚无!
唯一能让你脱颖而出的,只有你写在纸上的真才实学!
赵德言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原以为,“扬州恩科”已是殿下足以载入史册的惊天手笔。
他错了。
大错特错。
考试,仅仅是第一步。
这套“流水线阅卷法”,才是真正要刨开千年门阀制度的根基,为天下寒门打开一条登天之路的,最锋利的手术刀!
“殿下……殿下之才,非臣所能想象……”
赵德言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形,他激动到语无伦次,再一次对着李承乾,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一次,他不是在拜太子。
他是在朝拜一位正在亲手开创一个制度,定义一个时代的,神明!
“滚!”
李承乾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赵德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他要去执行这个伟大的构想!立刻!马上!
世界,终于清净了。
李承乾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眼前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面,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他还是拿起了筷子。
凉了,也比没有强。
他夹起一大筷子已经有些坨了的面,吹都懒得吹,直接塞进嘴里。
面条滑过舌尖。
冰凉,却带着鱼汤残存的鲜美,和面粉本身的韧劲。
那一刻,李承乾眼眶一热。
终于……
终于吃到了。
……
与此同时,馆驿之内,书房灯火通明。
马周端坐于案前,手执狼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在写弹劾的奏章。
他在给远在长安的李世民,写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太子殿下,于扬州所为,看似胡闹,实则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其心智之深,手腕之酷烈,臣生平未见。开恩科,考实务,所用之法,匪夷所思,令臣等百口莫辩,唯有叹服……”
写到这里,马周停下笔。
他的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M的……敬畏。
“……臣窃以为,江南之乱,于殿下而言,不过癣疥之疾。真正可惧者,乃殿下此番开启的‘唯实’之风。”
“此风若成,则以经义取士之国本,将从根基处崩坏。天下学子,将不再尊崇圣贤,转而追逐算学、营造等‘杂学’之利。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殿下在扬州,非平乱,实为‘变法’。”
“其行事之影响,远超盐政。陛下若不早做决断,任由此风席卷天下,则我大唐百年基业,恐将……”
马周的笔锋,悬在半空。
他不知该如何写下那个可怕的结局。
他只知道,必须用最直白、最悚然的言辞,让那位高居御座的帝王明白,他的儿子,在江南这片土地上,究竟撬动了何等恐怖的基石。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落笔,写下了最后一句。
“此非臣子之争,乃国本之变,请陛下圣裁。”
写完,他将信纸仔细封入火漆,唤来心腹。
“八百里加急,亲呈御前,片刻不得延误。”
“遵命!”
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马周长身而起,推开窗户,遥望远处灯火通明的府衙,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李承乾。
你究竟,是要做一代贤王。
还是……要亲手埋葬这个,由圣贤经典构筑起来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