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府衙的那一刻,马周的脚步便是一顿。
他那张如刀刻般古板的面容上,眉心瞬间收紧。
眼前的景象,哪里有半分官府的森严?
偌大的庭院之中,人影憧憧,竟坐满了数千之众。
没有喧哗,没有骚乱。
三千余人,以十人为列,百人为区,在各自的蒲团上端坐。
他们埋首于身前的案几,或笔走龙蛇,或指拨算珠,无数细微的声响汇聚成一片撼人心魄的沙沙声。
空气里,墨香、汗味与一种无形的紧张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奇特气场。
“这……是何场面?”
马周自诩宦海沉浮,见识过无数风浪,此刻却也感到一丝荒谬的错愕。
他身后的巡视团官员们,早已压不住心头的惊骇,个个神情大变,交头接耳。
“殿下,此乃何为?”
一名随行御史终于按捺不住,越众而出,语气里的质问几乎要化为实质。
“国之府衙,中枢之地,岂能容纳如此众多的……闲杂人等?”
“闲杂人等?”
李承乾停步,回眸。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却让那名御史喉咙一紧,后面的话全都堵死在胸口。
李承乾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王御史,此言谬矣。”
“此地三千二百一十七人,皆是我大唐未来的擎天之柱,国之栋梁。”
“他们,不是闲杂人等。”
他转回头,重新望向马周,脸上依旧是那副略带倦怠的淡笑。
“马御史,这便是我方才说的,正让孤发愁之事。”
“此乃……扬州恩科的考场。”
“恩科?!”
这两个字如惊雷入耳,马周眼底狠狠一震。
他身后的巡视团,彻底炸了。
“荒唐!科举乃国之大典,取士重器,岂能由一地擅开先河!”
“简直闻所未闻!太子此举,是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地!”
“再看那些应试之人,商贾走卒,鱼龙混杂!让他们与读书人同场而试,斯文扫地!滑天下之大稽!”
一声声的斥责,如利箭般攒射而来。
赵德言站在一侧,只觉得背脊发凉,掌心全是冷汗。
他看向李承乾,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是捅了马蜂窝了!
然而,李承呈只是静静地听着,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那些激愤的声音渐渐消散,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一句“用饭了么”。
“诸位,说完了?”
他再次看向马周,目光锁定。
“孤且问你,马御史,你此行江南,所为何事?”
马周压下心头翻涌的惊疑,一板一眼地躬身作答。
“臣奉陛下圣谕,巡视江南,察吏安民。”
“说得好。”
李承乾微微颔首。
“那孤再问你,不久前,孤在扬州,查抄江都王氏及其党羽,共计一百七十三个贪官污吏,此事,马御史可有耳闻?”
马周眼神微凝。
“略有耳闻。”
“一百七十三个官位空缺!”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洪钟大吕,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扬州官场十去其九,政务停摆在即,民生凋敝,就在眼前!”
“此时此刻,孤,身为监国太子!”
“是该坐视扬州糜烂,干等长安慢条斯理地调派官员?还是该当机立断,就地取才,以解这燃眉之急?!”
“这……”
马周嘴唇动了动,竟被问得一时语塞。
“孤知道,你们要说‘祖制’,要谈‘规矩’!”
李承乾的目光变得锋利起来,像出鞘的利刃,扫过在场每一个官员的脸。
“但孤也想问问诸位大人!”
“是祖宗传下的规矩重要,还是扬州数百万百姓的生计重要?”
“当规矩,成了救民于水火的绊脚石时,这规矩,还要不要守?”
一连串的质问,字字诛心。
整个府衙内外,刹那间,一片死寂。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巡视团官员们,此刻个个面色涨红,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眼。
谁敢说,规矩比百姓的命更重要?
赵德言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脊背直冲头顶,激动得几乎要战栗起来。
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