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高!
殿下根本不与他们纠缠于细枝末节的礼法规制,而是直接请出了“民生”这尊谁也惹不起的大佛,一锤,就将所有质疑砸得粉碎!
马周的面色,终于挂不住了,青白交加。
他胸膛起伏,强行压下情绪,抓住了最后一个破绽,沉声开口:
“殿下言之在理。但取士之道,终究是国之根本,断不能儿戏!臣斗胆,想一观殿下的考题,看看到底是如何为国取才!”
只要考题不堪,那这场所谓的“恩科”,便是个天大的笑话!
“请便。”
李承乾毫不在意地一挥手。
小吏立刻将备用的试卷,恭恭敬敬地呈送到马周等人手中。
当马周与巡视团的官员们,看清试卷上那些关于漕运调度、水渠修造、盐铁专卖、律法判例的题目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的表情,极其精彩。
从最初的不屑一顾,到中途的惊愕错然,最终,化为一种混杂着震撼与茫然的复杂。
这些题目,没有一句子曰诗云,没有半点风花雪月。
每一道题,都像一把冰冷无情的小刀,精准地剖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难题。
一名官员盯着卷子,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这第一题的漕运之法,若无十年以上的仓储调度之功,根本无从下笔……”
另一名官员指着那道水源纠纷的律法题,眉心紧锁。
“此案极为棘手,不仅要引律,更要抚民心、定长远……这,这比大理寺的卷宗,还要难上十倍!”
马周捏着试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已然泛白。
他自己,就是从底层摸爬滚滚上来的实干之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题目背后,藏着何等可怕的“务实”二字!
他甚至在心中飞速推演,若是让他来作答,也绝无把握能答得尽善尽美。
这哪里是考试?
这分明是在用最严苛的标尺,筛选真正的“能吏”!
“马御史,”李承乾的声音悠悠传来,“觉得孤这考题,如何?”
马周缓缓抬头。
他看着李承乾那张年轻的,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脸,喉结滚动,嘴唇开合数次,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败了。
在他引以为傲的“问责”与“挑刺”的领域,被对方用一种他根本无法反驳,甚至必须敬佩的方式,打得体无完肤。
他能说什么?
说这题目太俗,不合圣人之道?那是承认自己是百无一用的腐儒。
说这题目太难?那更是自承无能!
然而,李承乾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哦,对了。”
李承乾忽而一笑,像是刚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趣事。
“孤差点忘了。孤知道,巡视团的各位大人,皆是饱读诗书的鸿儒,或许会觉得这些考题,过‘俗’了。”
他朝称心递了个眼色。
称心立刻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扬声高唱:
“殿下有令!为示我大唐不忘圣人教诲,特设加试一门!”
“凡能将《论语》、《孟子》全文默写无误者,总分,加十分!”
轰!
此言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巡视团的官员们个个神情错愕,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荒诞与不解。
加分?
默写《论语》、《孟子》?
这对他们这些皓首穷经的读书人而言,与白送何异?
这是……在向他们示好?给他们台阶下?
刹那间,马周一张老脸血气上涌,由红转紫,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李承乾这最后一击的险恶。
这哪里是示好!
这分明是诛心!
这一招,直接封死了他们最后,也是最冠冕堂皇的退路。
你不是觉得我考的俗,不敬先贤吗?好,我加一门你认为“雅”的,我还给你加分!
这一下,你再说我“以杂学乱正统”,还有立场吗?
你再说我“不尊圣人”,还有脸面吗?
这白送的十分,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巡视团所有官员的脸上。
拿,还是不拿?
拿了,就等于你认可了这场“恩科”的规则,成了其中的一环。
不拿?你连《论语》都背不全,还有什么资格自诩儒臣,去指责别人?
马周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一口逆血堵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下。
他死死地盯着李承乾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得眼前站着的,根本不是一个少年太子。
而是一个算尽了人心,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妖孽。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声干涩的、意味不明的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