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扬州城的天,亮得前所未有的早。
或者说,很多人一夜未眠。
十个官盐发卖点前,人潮汇聚成了十条望不见尽头的长龙。
那块仓促立起的木牌,被无数双灼热的眼紧紧盯着。
“太子新政,还利于民。”
每一个字,都烙在百姓的心坎上。
“十文钱一斗!老天爷!谁敢信?”
“千真万确!我家隔壁的二狗子已经买回来了!那盐,雪白雪白的,比八十文的官盐还好上十倍!”
“太子殿下是真神仙下凡啊!王家那群挨千刀的畜生,卖我们一百多文一斗,太子爷只卖十文!”
“还有脸说太子殿下贪财?我呸!我看那些嚼舌根的,心肝都是黑的,肠子都烂了!”
百姓的心,就是一杆秤。
谁给他们一分好,他们就还谁十分情。
那些前几日还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在这一斗斗雪白的廉价盐面前,脆弱得如同蛛网。
昨天还在观望、怀疑的民众,此刻,都化作了李承乾最狂热的信徒。
他们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着王家的列祖列宗,一边将“太子殿下千岁”的呼喊声,送上了云霄。
江都王家。
祠堂内,一地碎瓷。
王家家主的身躯剧烈颤抖,他伸出手指,指着跪在地上禀报的管家,喉头一甜。
一口心血,喷溅而出。
“他……他怎敢如此……”
“他怎敢!”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一手釜底抽薪,比此前任何雷霆手段都要毒辣。
这不仅是将王家积攒的财富化作了他收买人心的利器。
更是将“江都王氏”四个字,永远地钉在了与民争利的耻辱柱上。
从此往后,王家在整个江南,再无半分声望可言。
士族赖以为生的民望土壤,被李承乾用这一捧捧盐,彻底腌成了盐碱地。
寸草不生。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安逸地坐在富春茶社的二楼雅间。
他总算甩脱了那些烦心事。
赵德言现在忙得恨不得生出八条腿,绝无可能再来聒噪。
扬州城的百姓,怕是已经开始琢磨着给他立生祠了。
他的咸鱼人生,终于,终于回归了它应有的轨道。
李承乾惬意地夹起一个三丁包,送入口中。
鸡丁的鲜嫩,肉丁的丰腴,笋丁的爽脆,在唇齿间奏响了完美的乐章。
“嗯,舒坦。”
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一笼三丁包下肚,他又唤来店家,上了一碗此地最负盛名的鱼汤面。
汤色乳白,不见一丝油星,鲜气却扑鼻而来。
面条卧在汤中,根根分明,韧性十足。
几片碧绿的蒜叶点缀其间,引人食指大动。
李承乾端起碗,先品了一口汤。
那股暖流裹胁着极致的鲜美,从喉咙一路滑入胃中,熨帖了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就在他挑起一筷子面条,准备享受这人间至味时,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叩,叩,叩。
李承乾夹着面的手,停在半空。
他脸上那幸福的表情一点点收敛,最后化为一片毫无波澜的死寂。
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