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李承乾继续用那种神棍的语气说:“钱粮,皆为‘流转’。死水一潭,便是废铜烂铁;囤积居奇,便是索命之刀。唯有流转,方能活国,方能活民。你便以此为‘骨’,论述‘救灾券’如何打破钱粮壁垒,引死水为活泉。”
戴胄听得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之前他还只是觉得“救灾券”是精妙的术法,此刻被太子这一点拨,瞬间上升到了“道”的高度!“流转”二字,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数十年的财务认知。
“臣……臣领悟了!臣,遵旨!”戴胄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搞定一个。
李承乾又看向魏征:“魏师傅,你是谏官之首,天下风骨所在。此文之‘气’,便由你来立。孤也不问你大道理,孤只问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水’,是什么?”
魏征想也不想,傲然道:“是民心!”
“是,也不是。”李承乾摇了摇手指,“水,无形无常。顺之,则为民心;逆之,则为洪流。我等救灾,非仅仅是施恩,更是‘疏导’。疏导得当,则洪水可为灌溉之利。此文中,你要论述的,便是朝廷如何从‘堵’的旧思维,转向‘疏’的新境界。告诉天下人,我大唐敬民,非敬其顺,更敬其力!此为文章之‘气’!”
魏征浑身巨震,他一生都在劝谏李世民要重视民心,要爱民如子,但从未想过,可以从“疏导民力”这个角度来阐述君民关系。这比单纯的“爱民”,格局大了何止十倍!这已经不是仁政,这是真正的“王道”!
“臣……受教!”魏征对着李承承,行了一个大礼。
最后,李承乾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最擅长脑补的张玄身上。
“张玄。”
“臣在!”张玄激动得脸都红了,他知道,最关键的部分要来了。
“这篇文章,总纲、骨、气皆备,还缺一样东西——‘神’。”李承乾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就来写这个‘神’。你就告诉全天下的人,这一切的源头,这所有的智慧,都来自于三个字。”
他伸出三根手指。
张玄呼吸都急促了:“请殿下示下!”
李承乾微微一笑,说出了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我、不、懂。”
“……”
整个丽正殿,瞬间死寂。
房玄龄的眉毛拧成了疙瘩。杜如晦的嘴角在抽搐。魏征的黑脸浮现出迷茫。
我……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大道无言,大智若愚?
就在气氛即将尴尬到冰点的时候,张玄,这位首席阐释官,眼中突然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五体投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颤抖:
“臣……臣明白了!臣终于明白了!殿下这三个字,才是‘太子心学’的最高心法啊!”
李承乾:“?”
我都说我不懂了,你又懂了什么?
张玄抬起头,脸上是狂热的崇拜:“殿下说的‘我不懂’,不是说您自己不懂!而是在告诫我等,告诫天下人,要永远怀有一颗‘我不懂’的敬畏之心!面对天地,要承认自己不懂,故能敬畏自然;面对万民,要承认自己不懂,故能虚心求教;面对万物,要承认自己不懂,故能‘格物致知’,不断探求!”
“所谓‘心学’,不是让人变得无所不知,而是让人明白自己的‘无知’!知无知,方能求知!这才是‘学’的根本!是‘道’的起点啊!”
“殿下!您放心!臣,定会将这‘我不懂’的无上妙法,写入文中,作为此篇万言书的灵魂!让天下士子,都来参悟您的智慧与谦卑!”
听着张玄这番荡气回肠的解读,房玄龄和杜如晦恍然大悟,看向李承乾的眼神,已经从敬佩,变成了仰望。
原来如此!“我不懂”三字,竟有如此深意!
魏征更是老泪纵横,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圣人君主的模样——强大而谦卑,智慧而自省。
李承乾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看着眼前这四个打了鸡血一样,自动瓜分了任务,并把他的胡说八道上升到哲学高度的“代笔天团”。
他知道,这篇万言书,完了。
不,是自己的“咸鱼”生涯,彻底完了。
他已经能预见到,当这篇由大唐最强大脑集体创作,并冠以他李承乾之名的万言书问世时,整个大唐,将会掀起何等恐怖的浪潮。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被钉在“圣人”十字架上时,那钉子敲进木头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清脆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