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家萦绕着馥郁香气的胭脂铺,阿绾竟然没有再流连于两侧灯火璀璨的铺面,反而径直朝着城西方向走去,脚步极快。
蒙挚依旧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左右的距离,甚至像是她的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月色与灯火的交织下,愈发显得肩宽腿长,普通的深青色便服也难以完全遮掩其下蕴藏的、经年累月训练出的流畅肌肉线条和军人特有的凛然气度。
在他们身后更远处,人流中,吕英、白辰以及数名精干的甲士若即若离地跟着。他们巧妙地混迹于晚归的行人、酒客之中,如同水滴汇入河流,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察觉。
直到一行人穿过最繁华的长街,走入一条相对僻静、灯火也稀疏许多的小巷巷口。一间门面狭小、只在门口挑着一盏昏黄灯笼的粥铺还在营业,冒着热气的陶锅支在门口,散发出米粥特有的清淡暖香。
阿绾忽然停下脚步,极为自然地在粥铺外摆着的一张低矮木凳上坐了下来,还伸出手,拍了拍身旁另一张空着的凳子,仰起脸对蒙挚道:“大人,坐这儿歇歇脚吧。”她那动作神态,自然得仿佛早已习惯如此。
蒙挚明显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坐在小凳上、正仰头望着他的阿绾。灯火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他眉头微蹙,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他一个统兵将军,竟要在这等街边陋肆与她同坐?
“用些夜食呀。”阿绾一脸坦然,甚至带着点“这有何奇怪”的正色,“走了这般久的路,问了那么多家铺子,大人您难道不累不饿么?”她那副理所当然、毫无惧色的模样,反倒把蒙挚给气笑了,心底那点因严闾出现而升起的阴郁竟散去了些许。
“你确定要在此……”蒙挚的话还未说完,粥铺的老板——一位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头发已花白稀疏、在脑后简单挽了个小髻、系着干净但洗得发白围裙的老翁——已小跑着迎了过来,脸上堆着和气的笑容,忙不迭地问道:“两位客官,要用点什么?小老儿这儿眼下只剩些温热的黍米稀粥了,还有些自家腌的咸菜。”
“老伯,您家的卤豆干还有么?”阿绾笑眯眯地接口问道,语气熟稔。
老翁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咦?姑娘像是常客?怎知小老儿这儿还藏着些豆干?”这豆干并非寻常粥铺常备,是他自家做了偶尔搭着卖的。
阿绾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伸手轻轻扯了扯蒙挚的衣袖,示意他坐下,一边对老翁说:“我家有几位姐姐极爱吃您家的豆干,常差我来买,我自是记得的。”她说着,又转向脸色依旧绷着的蒙挚,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大人,您别瞧这铺子小,灶台家伙什都擦得亮堂着呢。老伯做的豆干味道可是一绝,咸香入味,嚼着特有滋味,我的姐姐们都喜欢得很呢。”
“姐姐们?”蒙挚瞬间捕捉到这个词,脸色倏地一沉。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阿绾口中的“姐姐们”,八成就是明樾台那些与她相熟的女子!她竟然让他一个禁军将领,来吃与章台女子相同的食物?!一股难以言喻的膈应和不悦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想立刻拂袖而去。
然而,阿绾似乎全然未觉,或者说故意忽略了他的不悦。她依旧仰着脸,灯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见底,带着一种纯粹的期待,软语继续道:“真的走了好远,脚都有些疼了。而且……白校尉他们跟着我们……这么久,定然也又累又饿了。不如让他们也一起用些热粥暖暖身子?咱们……总得寻个由头,歇歇脚,说说话不是?”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闪烁了一下。
蒙挚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已或许是中了什么蛊惑。在这迷离的夜色掩映下,在这简陋却透着人间烟火气的粥铺前,她的话语和神态奇异地软化了他惯常的冷硬。或许是真的疲惫了,或许是她眼中那簇小小的光芒打动了他,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竟慢慢松弛下来。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了抬手,朝着暗处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