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安的第三天,太极殿。
朝会的气氛,凝重得像是结了冰。
李承乾病恹恹地站在百官队列的最前方,脸色依旧是一片纸白。
这三天,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被灌药。
御医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老话:“心神耗损,积劳成疾”,并严令他必须静养。
可今天,他还是被李世民一道旨意,从东宫的病榻上“请”了过来。
只因今天的核心议题,正是那份让他两度昏厥的《论北方长治久安及献俘大典之三重深意》。
李世民端坐于龙椅之上,视线缓缓扫过阶下群臣,声音沉稳,自带威严。
“诸位爱卿,太子所呈之策,想必都已看过了。”
“今日,朕要听听你们的看法。”
话音落下,大殿内便安静了。
房玄龄与杜如晦垂着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两尊石雕。
他们是这套策略的坚定拥护者,但他们更清楚,这种颠覆祖制的国策,必然会掀起滔天巨浪。
果然,安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名须发霜白的老臣,颤巍巍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国子监祭酒,孔颖达。
这位当世大儒,乃孔圣三十二代孙,更是朝堂之上清流儒臣的绝对领袖。
“陛下!”孔颖达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枚钉子,清晰地钉入每个人的耳朵里,“老臣,有异议。”
李承乾的眼睛,骤然一亮。
来了!
他终于来了!
这哪里是反对者,这分明是他的救星,他的亲人啊!
他太清楚这帮老夫子的脾性了。
在他们眼中,“杀降”是最大的不祥,是刨了圣人教诲的根,会严重损害君王的德行。
而将数十万部族“化整为零,分迁各处”,更是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与“与民休息”的基本国策背道而驰。
这简直是为他李承乾量身定做的反对派!
李承乾心中,一个堪称完美的“自污”计划,瞬间成型。
只要自己顺着孔颖达的话往下演,公然否定自己“提出”的策略,那会是什么效果?
朝令夕改!
优柔寡断!
毫无主见!
一个连自己制定的国策都能随意动摇的太子,父皇还能指望他继承大统吗?
他一定会对自己失望到极点!
想到这里,李承乾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孔祭酒,有何异议,但讲无妨。”李世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孔颖达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陛下,献俘大典,老臣亲眼所见。太子殿下仁德宽厚,一句‘好好放羊’,已尽显我天朝气度,足以令四夷宾服!可这奏疏中所言,却与殿下当日之仁心,背道而驰!”
“其一,‘杀颉利’!陛下,自古杀降不祥!颉利虽为元凶,但已是我大唐阶下之囚。杀他,或许能震慑一时,可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大唐?我等以仁义立国,岂能行此虎狼霸道之举!”
“其二,‘分而化之’!陛下,此策看似高明,实则后患无穷!数十万突厥部众,迁入关中、河南、河北,与我汉民杂居,言语不通,习俗迥异,必生祸端!况且耗费国帑无数,于这百废待兴之际,实非明智之举!”
孔颖达一番话掷地有声,立刻引来大批文官的附和。
“孔大人所言极是!当以教化为本,以德服人!”
“请陛下三思,万不可因一时之快,失天下归心!”
殿内,文官集团几乎形成了一边倒的态势。
而另一边,以李靖、尉迟恭为首的武将集团,则个个面露不忿,怒火中烧。
尉迟恭那黑炭头第一个憋不住,从队列里跳了出来,瓮声瓮气地吼道:“放屁!一群就知道‘之乎者也’的酸丁!不杀颉利,难道留着他过年吗?那些突厥崽子,今天能投降,明天就能反叛!不把他们打散了看住了,早晚是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