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那只长满厚茧的手,死死攥住了李承乾的腕骨,像烧红的铁烙,将他牢牢固定在这荒诞的现实里。
他被迫看着。
看着眼前的一切。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化作实质的音浪,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耳膜,震得他头晕目眩。
曾经的草原霸主颉利可汗,就跪在他脚下,用一种看待神祇般的眼神,恐惧地向他叩首,仿佛他是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
而他的父皇,大唐天子李世民,脸上的狂喜与骄傲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光,那目光滚烫得能将人点燃。
整个世界,都成了一座为他精心打造的、华丽到令人窒息的囚笼。
他,就是囚笼中央那只供万众围观的异兽。
李承乾的大脑,因极度的缺氧与绝望,反而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甚至有闲心去想,如果现在告诉他们,那个所谓的“堡垒战壕游击战”,只是他上辈子在军事论坛上跟人抬杠时,随口胡诌的几个词,这些人会是什么表情?
如果他再告诉他们,那个“以夷制夷,分而化之”的国策,是他喝醉了骂人时,从某部纪录片里剽窃来的只言片语,这山呼海啸会不会瞬间变成唾沫的海洋?
他不敢。
他瞥了一眼身旁激动到龙体微颤的李世民。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眼中写满“殿下您就别演了,我们都懂”的孙伏伽。
他知道,自己完了。
现在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解释,等于谦虚。
否认,等于胸襟。
沉默,等于城府。
就算当场昏过去,也会被解读成“为国操劳,心力交瘁,圣人风骨”。
这个世界,不给他任何当个废物的机会了。
“承乾。”
李世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丝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激动。
“去,跟他说几句。”
李世民的下巴,朝地上的颉利可汗微微一扬。
“让他知道,我大唐,不仅有雷霆手段,更有天朝气度。这最后一笔,由你来画。”
李承乾的身体彻底僵住。
他被李世民轻轻一推,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踉跄着向前挪了两步,站到了颉利可汗的面前。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如聚光灯般打在他身上。
李靖、房玄龄、杜如晦……这些帝国最顶尖的大脑,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天纵圣明”的太子,会说出怎样一句足以载入史册的结语。
孙伏伽更是激动地攥紧了拳头,他已经备好了笔墨,准备随时将太子殿下的金玉良言,化作一篇新的《东宫圣德论》。
颉利可汗抬起头,仰望着这个决定他命运的年轻人,身体抖得愈发厉害。
李承乾看着他。
看着这个须发凌乱,满脸尘土,眼中只剩下恐惧与茫然的草原之王。
千言万语,堵在他的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三个字。
太累了。
他真的太累了。
他只想回家,躺平,谁也别来烦他。
于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大唐太子李承乾,缓缓地,对这位曾经的草原之王,说出了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回去吧。”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沙哑与疲惫。
“好好放你的羊,别再来了。”
简简单单十个字。
没有典故,没有文采,朴实得像乡下老农在告诫一个不懂事的邻家小子。
李靖愣住了。
房玄龄愣住了。
杜如晦也愣住了。
他们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威严的训诫,宽宏的赦免,或是高深的谶言。
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大白话。
就连颉利可汗也抬着头,满脸错愕。
旁边的翻译官急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将这句话翻译了过去。
颉利听完,整个人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