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乌云散尽,金光破晓,东海之滨被劈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奠基仪式所在的滩涂,已是一片狼藉。
祭台的骨架被冲得七零八落,无数石料工具消失无踪。大地被海水泡得浮肿,化作一片滑腻的烂泥沼泽。几个工部官员站在那里,神情呆滞,看着数月心血被大海一口吞下,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数里之外的东湾,是另一番天地。
李泰浑身湿透,发髻散乱,姿态狼狈。
可他的双眼,却亮得吓人。
那光芒,像是两颗在胸中熊熊燃烧的星辰。
他的脚下,是一片深邃而死寂的水域。
海湾呈现出一个完美的“C”字形,两侧山脉如巨人张开的臂膀,将风暴最狰狞的力量,死死地挡在了世界之外。
湾口虽窄,水深却远超想象,足以让当世最大的艨艟巨舰从容出入。
这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完美庇护所。
一处足以佑护万千舟楫的……绝代良港!
比他们之前呕心沥血选出的那片滩涂,强了不止百倍!
“神……神迹啊……”
一名随行的老船匠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朝着李承乾所在的方向,以额触地,五体投地。
“太子殿下……是真神仙!老朽行船四十年,四海为家,竟不知自家门口藏着这等风水宝地!”
“殿下安坐营中,只用一眼,就看破了天地玄机!”
“这……这不是神明,是什么!”
老船匠的嘶喊,击中了所有人的心脏。
李泰的身体因极度的亢奋而剧烈颤抖。
通了。
一切都通了。
皇兄为何对奠基大典兴致缺缺?为何只说“开工”二字?为何要在风暴中张开双臂,拥抱天地?
因为在他眼中,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滑稽的戏剧!
一场为了“点醒”自己,而拉开的宏大序曲!
真正的华彩乐章,从风暴开始!从他指向东湾的那一根手指开始!
皇兄不是在考验他,更不是在教导他。
皇兄是在……点化他!
他看自己的眼神,哪里是兄长看弟弟?
那是神明在俯视一个愚昧而可怜的凡人!
“噗通!”
李泰再也压不住内心的山呼海啸,双膝重重砸在湿润的土地上,朝着鹰愁涧大营的方向,行了一个无比虔诚的大礼。
“皇兄……小弟,受教了!”
……
“阿嚏!”
李承乾打了个大喷嚏,把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紧了些。
称心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满脸心疼:“殿下,您淋了那么久的雨,快驱驱寒。万一又‘病倒’了可怎么办。”
李承乾接过姜汤,一口灌下。
辛辣的暖流划过喉咙,他长长舒了口气。
活过来了。
他现在心情极佳。
风暴把工地夷为平地,奠基大典彻底泡汤,这下总该消停了吧?
后续的借口他都想好了:工地被毁,乃上天示警,此地不宜动土。为顺应天意,体恤民情,海港项目,就此作罢!
完美!
想到这里,他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被人一把掀开,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门帘撕裂。
李泰像一阵旋风冲了进来。
他浑身滴着水,脸上却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潮红。
“皇兄!”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承乾面前,不等对方开口,再次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尖厉。
“成了!皇兄!我们成了!”
李承乾嘴角的笑容,一寸寸凝固。
“什么成了?”
“东湾!您说过的那个东湾!”
李泰猛地抬头,眼神狂热地像在仰望一尊行走于人间的活佛。
“那里是天赐的良港!比原址好上百倍!风暴过后,风平浪静,毫发无损!”
“皇兄,您……您是如何知道的?您是不是早就……早就推演出了这一切?”
李承乾的心脏,猛地向下一坠。
完了。
又搞砸了。
他看着李泰那张写满“求知”与“崇拜”的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回响。
自己只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随手指了个地方。
怎么就真的让他们找到了一个更好的?
这不科学!
“你……你看错了?”李承乾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试探着问。
“绝无可能!”
李泰的回答斩钉截铁。
“小弟与工部、船行数十名经验最丰富的匠人一同前往,反复勘测!水深、港阔、避风,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此乃神来之笔!不!是神谕!是皇兄您,代天传达的神谕!”
李承乾感觉后颈的血脉在突突直跳。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只是瞎蒙的。
可看着李泰那副“你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你就是神”的狂热神情,他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在这个脑补怪面前,任何解释,都会被自动升维,变成更高层次的“凡尔赛”。
“皇兄!”
李泰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从湿透的怀里掏出一份奏疏,双手呈上。
墨迹被水浸染,但字迹依旧刚劲清晰。
“小弟已将此间种种,尽数写成奏报!您的仁德,您的智计,您的雷霆手段,还有您……您看破天机的神能!小弟都已详尽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