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是怒吼的恶鬼,在天地间肆虐。
墨汁般的乌云低垂,仿佛要碾碎人的头颅。
豆大的雨点砸落,瞬间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雨幕。
整个世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远处的海面彻底疯了。
数丈高的巨浪化作择人而噬的凶兽,咆哮着,翻滚着,用尽全力扑向海岸。
那刚刚奠基的祭台,在风雨飘摇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李承乾就站在祭台的最边缘。
衣袍被狂风撕扯得猎猎作响,雨水沿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肆意滑落。
这一刻的他,像一根钉死在海岸线上的神针,没有半分退让。
他心中,早已是山呼海啸般的狂欢。
来!
来得再猛烈些!
最好一个巨浪打过来,掀翻这祭台,吞没这工地,卷走这所有愚蠢的狂热!
到那时,天降示警,人心惶惶。
他再“悲痛欲绝”地宣布,此乃天意,建港之事无限期搁置。
完美!
“殿下!危险!”
“皇兄!快下来!”
李泰、孙伏伽等人急得魂飞魄散,几次想冲上高台,却都被那股蛮横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根本无法靠近。
可在台下无数百姓和将士的眼中,这一幕,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神圣意义。
天灾之下,蝼蚁奔逃。
可他们的太子殿下,却选择了与他们并肩而立。
他没有躲进温暖安全的车驾,没有退回坚固厚实的营帐。
他就站在那里。
用他那并不魁梧的身躯,独自迎战苍穹的怒火,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
他将与他的子民,共担风雨,同历生死。
一种悲壮到极致的感动,在每个人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不知是谁第一个双膝砸入泥水。
紧接着,黑压压的人潮如倒伏的麦浪,成片成片地跪入泥泞之中。
他们对着那个在风雨中孑然而立的孤高背影,叩首,祈祷。
那眼神中,早已超越了对储君的敬畏。
那是凡人,对行走于世间神祇的膜拜。
“皇兄!”
李泰终于顶着狂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祭台,他死死抓住李承乾冰冷的胳膊,声音嘶哑地咆哮:“天威难测,我等先行撤离!您若有半分闪失,小弟万死难辞其咎!”
“撤?”
李承乾缓缓转过头,抹去脸上的雨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笑容在李泰看来,高深,莫测。
(撤什么撤?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抬起手,指向那片刚刚动工,此刻已被翻涌海浪初步淹没的工地,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说道:
“青雀,你看。”
李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那片经过无数次勘测,被认定为建港最佳地点的滩涂,此刻正处在风暴的血口之中。
一道道巨浪毫无阻碍地冲刷上来,将刚刚打下的木桩、堆砌的石料,轻易卷走,无情吞噬。
照这个势头,风暴过后,这片滩涂还能否存在,都是个未知数。
“天亡我也!”
一名负责勘测的工部官员,目睹此景,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一屁股瘫坐在泥水里。
完了!
数月的心血,朝廷的重托,太子殿下的期望……
所有的一切,都将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毁于一旦!
“皇兄……”李泰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以为李承乾是在为眼前的景象而心痛,“此乃非战之罪,实乃天灾……我等……”
“天灾?”
李承乾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
“选址于此,本就是逆天而行。”
一句话。
让李泰和周围几个勉强爬上来的官员,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逆天而行?
这四个字,如四道天雷,在他们脑海中轰然炸开!
什么意思?
难道……太子殿下早就知道这里不行?
李承乾当然不知道。
他只是个文科生,但他不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