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扬州城外的鹰愁涧大营,出现了一幅极其魔幻的景象。
魏王李泰的营帐,彻夜灯火通明。他和他带来的那帮属官,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一头扎进了那堆积如山的政务里。审查图纸,调配物资,处理地方呈上来的各种纠纷,批阅文书直到凌晨,成了他们的日常。李泰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但眼神却愈发锐利。
他坚信,自己正处在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博弈中心。皇兄李承乾,就是那个躲在幕后的棋手,而他,则是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处理的每一份文书,下达的每一个命令,都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考验。他必须做到尽善尽美,滴水不漏,才能在这场看不见的战争中活下去。
而本该是这一切中心的人,太子李承乾,则彻底进入了休假模式。
他的生活,充满了田园牧歌式的诗意。
清晨,当李泰开始与第一批官员议事时,李承乾正领着称心,在鹰愁涧边上,用一根自制的简陋鱼竿钓鱼。
中午,当李泰为了节省时间,用几块干饼解决午饭时,李承乾正指挥着亲卫,在溪边架起烤架,把刚钓上来的鱼烤得金黄酥脆,撒上自带的香料,香气飘出半里地,馋得正在搬运石料的民夫们直流口水。
下午,当李泰被各种数据和报告搞得头昏脑胀时,李承乾正躺在自己亲手设计的一张逍遥椅上,盖着薄毯,在营帐外的树荫下,安详地打着盹,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口水。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所有人都看傻了。
李泰手下的官员们,起初还觉得太子是在故作姿态,但一连半个多月都是如此,他们也开始动摇了。难道……这位太子殿下,真的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而孙伏伽和杜构,则从最初的忧心忡忡,逐渐转变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们悟了!
太子殿下这哪里是懒散?这分明是帝王心术的最高境界——无为而治!
他将俗务全权下放,自己则超然物外,冷眼旁观。这既是考验魏王的能力,也是在观察魏王的心性!更是借魏王这把快刀,去处理那些最得罪人的事情!
你看,魏王殿下不就干得挺好吗?承乾渠的进度明显加快了,江南各地的士族豪强,面对这位雷厉风行、日夜不休的亲王,一个个都收敛了许多。
太子殿下此举,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不用亲自动手沾染尘埃,还能让魏王心甘情愿地当这个苦力。这是何等高明的驭人之术!
这一天,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李泰的面前。
杜构先前制定的那个“江南商会组建计划”,在李泰的强力推行下,已经初见成效。许多中小商户抱团取暖,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但这触动了扬州本地一个大盐商家族——汪家的利益。
汪家在扬州根深蒂固,几乎垄断了扬州的私盐贸易,与官府的关系也盘根错节。新成立的商会要染指盐业,等于是从汪家身上割肉。双方几次三番发生冲突,甚至械斗,闹得扬州城里鸡飞狗跳。地方官左右为难,只好将皮球踢到了李泰这里。
李泰对着这份报告,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头疼欲裂。
这绝对是皇兄出的第一道真正的考题!
汪家是地头蛇,动他,必然会引发扬州地方势力的剧烈反弹,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民乱,他这个“总负责人”难辞其咎。
可若不动他,就等于是向旧势力低头,那新成立的商会就会沦为笑柄,皇兄之前“另起炉炉灶”的整个布局都会功亏一篑。
这又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他绞尽脑汁,设想了十几种方案,但每一种都有着巨大的风险。他感觉自己无论怎么选,都会落入李承乾预设的圈套里。
最终,他决定,去向那位“棋手”请教。他要看看,棋手究竟想让他怎么走。
李泰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找到了正在小溪边尝试打水漂的李承乾。
“皇兄。”李泰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四弟啊,来,看为兄给你表演个‘一石五跃’!”李承乾兴致正高,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姿势潇洒地甩了出去。
石子在水面上“噗通”一声,然后……就沉了下去。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