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这边的张扬奢华相比,李承乾的排场,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没有仪仗,没有甲士,就带着孙伏伽、杜构等寥寥数人,穿着一身半旧的常服,静静地站在官道旁。
那模样,不像是在迎接一位亲王,倒像是村口等儿子回家的老农。
李泰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轻蔑。
这就是我那位太子皇兄?
立下泼天大功之后,非但不思进取,反而越发颓唐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翻身下马,整了整衣冠,迈着方步,朝李承乾走去。
“小弟李泰,参见太子皇兄。”他躬身行礼,礼数周全,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皇兄在江南辛苦,为父皇分忧,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小弟此来,定当在皇兄麾下,尽心尽力,为皇兄分担一二。”
话里话外,都是在提醒李承乾:我,是父皇派来分你权力的。
孙伏伽和杜构听得是暗暗皱眉,心中警铃大作。
这魏王殿下,果然是来者不善。
然而,李承乾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动怒,没有客套,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李泰的手,那双眼睛里,竟然……竟然闪烁着感动的泪花?
“四弟!你可算来了!”
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一丝疲惫,和九分的真诚。
“为兄……为兄我快撑不住了!”
李泰懵了。
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唇枪舌剑,准备好了迎接一场无声的权力交锋。
可这……这是什么开局?
当众示弱?
这是什么新的政治手段吗?
李承乾完全不理会他的错愕,自顾自地拉着他的手,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诉苦。
“四弟你是有所不知啊,这江南的水土,实在是……太熬人了!为兄我最近总是头晕眼花,心悸气短,御医说是心力交瘁,水土不服。你看我这脸,是不是都瘦脱相了?”
李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嗯,好像是比在长安时憔悴了点,但……皇兄你本来也不胖啊。
“这五州的政务,堆积如山,看的我是一个头两个大。还有那该死的承乾渠,今天这里塌方,明天那里缺料,简直没一天安生日子!”
“为兄我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李承乾捶胸顿足,一脸的生无可恋。
“现在你来了,就好了!你一来,为兄我这心里,就跟搬走了一座大山似的!”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种无比郑重,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李泰。
“四弟,你素来聪慧,才学胜为兄十倍!这江南的烂摊子,以后……就全拜托你了!”
说完,他对着李泰,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身后的随从和官员们,也都面面相觑,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
太子殿下是疯了吗?
他居然主动让权?而且是把所有的权力,都推给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李泰的大脑飞速运转。
是陷阱!
这一定是个陷阱!
他想让我得意忘形,越俎代庖,然后抓住我的把柄,去父皇面前告状!
要么,就是他想让我当苦力!我干出成绩,功劳是他的,因为他是主官。我若是干砸了,黑锅就是我的,因为具体事务是我办的!
好一招以退为进!好一招金蝉脱壳!
这个看似懦弱无能的皇兄,心机竟然深到了如此地步!
李泰看着李承乾那张写满了“解脱”和“欣慰”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寒意。
太可怕了!
这个对手,比他想象中要可怕一百倍!
而李承乾,看着李泰那张由错愕转为凝重,再由凝重转为惊惧的脸,心中那丝希望的火苗,越烧越旺。
有戏!
看来我这个弟弟,是被我的真诚(和懒惰)给镇住了!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露出了自来到大唐之后,最为发自内心,最为灿烂阳光的一个笑容。
“四弟,以后,为兄的咸鱼……啊不,为兄的身家性命,就全靠你了!”
这真诚的笑容,落在李泰眼中,却不亚于魔鬼的微笑。
他仿佛听见了李承乾的心声:来吧,我亲爱的弟弟,跳进我为你挖好的坑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