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二村,为争水源,械斗数年,死伤数十。地方官屡禁不止。若尔为该县县令,当如何勘察、判决、调解?需引《唐律疏议》条文,并论根治之法。”
第三题:营造。
“扬州城南洼地,逢雨必涝,民怨沸腾。请绘简易图纸,设计一条排水渠,需注明长度、深度、用料,并估算工期与民夫之数。”
……
看着这些题目,那些饱读经书的传统士子,手里的笔杆在指尖狂颤,几乎要握不住。
这考的是什么东西?
这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半文钱关系吗?
他们满腹的“克己复复礼”,满脑的“民贵君轻”,在这些冰冷的数字和赤裸裸的现实问题面前,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而另一边,那些小吏、商贾出身的考生,眼中则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这不就是他们操持了半辈子的活计吗?
那个打算盘的,心算几下,已在草纸上飞速列出了漕船与马车的最佳配比。
那个当过工头的,拿起笔就在图纸上精准地画出了排水渠的走向。
那个在县衙干了二十年刑名,看尽了人性百态的老吏,更是文思泉涌,洋洋洒洒,从律法到人心,分析得头头是道,鞭辟入里。
一场考试。
成了一场最精准、最无情的筛选。
所有纸上谈兵者,被无情地碾碎。
所有实干兴邦者,于此刻脱颖而出。
李承乾在二楼凭栏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
结局,已经注定。
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回去补个回笼觉。
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成功地为马周,为那个该死的巡视团,准备了一场盛大到无可挑剔的“新政”汇演。
等他们来了,看到这些新选拔的官员将扬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他们总该闭嘴了吧?
到时候,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把扬州这个烂摊子甩给赵德言。
自己则拍拍屁股,继续去民间,寻找那碗失落已久的,梦中的鱼汤面。
咸鱼的人生,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他美滋滋地想着,刚走到楼梯口,一道身影便急匆匆地冲了上来,脸上带着一种天塌地陷般的凝重。
是称心。
李承乾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
“殿下!”称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不住的惊惶。
“又怎么了?”李承乾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天塌了?”
“比天塌了还麻烦……”称心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唇都在发干。
“东城门守将来报……”
“一支庞大的车队,已经兵临城下。”
“车队……打着陛下亲赐的龙鳞旗,和御史台的獬豸旗。”
称心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李承乾,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句让太子殿下魂飞魄散的话。
“为首的官员,自称……御史大夫,马周。”
“他们说……奉旨巡视江南,因忧心殿下安危,日夜兼程……”
“比预定的行程,提前了整整十天抵达!”
轰!
李承乾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如同一具生锈的傀儡,转过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人声鼎沸的考场。
是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政”的太阳。
而他的耳边,却只剩下命运敲响的丧钟。
提前了十天!
他那个爹!他那个好爹!
连让他把戏演完,把台词背熟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此刻的李承乾,就像一个刚把戏台子搭好,演员都还没换上戏服的草台班子班主。
而台下,已经坐满了来自全国最顶级、最严苛、最不讲情面的评委。
李承乾的眼前,阵阵发黑。
他感觉,自己心心念念的那碗鱼汤面,不是被打翻了,也不是被泡烂了。
而是被他爹李世民,从长安城的城头之上,连着滚烫的汤,锋利的瓷碗碎片,一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