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没法子,市面上只许卖这种盐。听说那些真正好的精盐,都是特供给长安城里的大官贵人们的,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哪有福气见得到啊。”
李承乾瞬间明白了。
盐铁专营,官府垄断。
这便是垄断经营下,最典型的弊病——质量无可避免地下降,价格却居高不下。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
可一想到接下来的江南之行,自己的味蕾可能要日复一日地遭受这种劣质盐的荼毒,他就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烦躁。
这,严重影响了他的旅游体验!
这,严重破坏了他的咸鱼心情!
不行。
为了自己接下来的口福,这件闲事,非管不可。
“此地最大的官盐场,在何处?”他沉声问道。
厨子连忙指向东边:“出城往东三十里,海边上,便是板浦盐场。这方圆百里的盐,都是从那儿出来的。”
“称心,”李承乾眼中闪过一抹决断,“备马,我们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李承乾站在了板浦盐场的场部门外。
眼前与其说是盐场,不如说是一片被圈禁起来的巨大滩涂。
烈日之下,成百上千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盐工,如同蝼蚁般,挑着沉重的海水,麻木地倒入一口口巨大的铁锅之中。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灼人的热浪混杂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苦涩咸腥,扑面而来。
不远处,一个管事打扮的壮汉,正挥舞着手中的皮鞭,狠狠抽打在一个不慎打翻了水的瘦弱盐工身上,嘴里骂骂咧咧。
李承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带着称心,绕着盐场的外围,沉默地走了一圈。
他看见,盐工们费尽心力煮出的,是一种灰黑色的粗盐,里面肉眼可见地混杂着大量的泥沙与不明杂质。
这些所谓的“官盐”,就这么被随意地堆放在露天的草棚下,任由风吹雨淋。
管事们再将其分装入袋,发往各地,换取高额的利润。
效率低下,工艺原始,产品劣质。
李承乾摇了摇头。
脑海中,后世纪录片里看过的“滩涂晒盐法”清晰地浮现。
开辟盐田,构筑沟渠,引入潮水,利用日光蒸发,让盐分自然结晶。
那种方法,不仅产量巨大,省时省力,产出的海盐更是洁白如雪,质量远非眼前这种粗陋的“火煮法”可以比拟。
最关键的是,它几乎不消耗燃料!
李承乾抬眼看了看盐场旁那座几乎被砍伐殆尽、光秃秃的山头,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愚蠢。
这不仅仅是技术落后的问题,更是管理上的彻底失败。
他转身回到马车上,取来纸笔,蘸饱了墨,手腕翻飞。
一张简易的图纸,很快便跃然纸上。
图上,是一片片被整齐分割成格子的盐田,旁边辅以水车和沟渠,并清晰地标注着“纳潮池”、“蒸发池”、“结晶池”等几个关键区域和步骤。
他又在图纸旁,用简明扼要的文字,阐述了“日晒为盐”的基本原理,及其节省成本、提升品质的巨大好处。
“称心。”
李承乾将图纸递了过去。
“找个机灵点的人,把这张图,想办法匿名投进这盐场的官署里。”
“就说,是云游方士偶然路过,不忍见此地百姓食此劣盐,特赠‘点石成金’之法。”
他懒得亲自出面。
搞得太正式,少不得要层层上报,引来各路官员,接着就是请功、封赏,麻烦得要死。
他只想解决那个该死的盐味问题,然后继续自己悠闲的美食之旅。
借“方士”之名,最是省心。
这个时代的人,上至帝王,下至走卒,都信这个。
称心心领神会,躬身领命而去。
李承乾在马车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脆响,重新舒舒服服地躺倒。
“走,我们换个地方,找点好吃的。”
“但愿下一顿鱼,别再是这个鬼味道了。”
他闭上眼睛,很快便将这桩小事抛诸脑后。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漫长咸鱼假期里,一个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随手为之的小插曲。
解决一个味觉上的小麻烦罢了。
他打了个哈欠,满脑子都在盘算下一站是该吃烤全羊,还是该尝尝炖江鲜。
至于那张被他随手丢出去的图纸,究竟会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又将如何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关他屁事?
睡觉,睡觉才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