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番话落在满朝文武的耳朵里,不亚于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
大殿之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随即,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声!
房玄龄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巴掌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那声音清脆响亮!
“妙啊!”
“简直是神来之笔!化腐朽为神奇!臣怎么就没想到!”
他一个箭步冲出队列,对着李世民躬身长揖,声音因过度激动而颤抖:
“陛下!太子殿下此法,何止是解决了眼前的烂菜之危!”
“这更是为我大唐北方边镇数十万军民,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廉价的、可大规模推广的过冬储菜之法啊!”
“此法一旦功成,每年可为国朝节省多少粮草转运之糜费?陛下!这……这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功业啊!”
杜如晦的眼中也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紧跟着出列:
“何止是储菜!殿下说‘腌’,说‘发酵变酸’,这便是‘格物’的至理!”
“利用盐,利用时日,改变其物性,使其久存不坏!这背后蕴含着何等深奥的大学问!”
“而且此法简单易行,家家户户皆可为之!一旦推广开来,我大唐百姓的餐桌,在凛冽寒冬,将不再单调!”
就连刚刚还在高谈“人心不古”的虞世南,也愣了半晌。
随即,他抚掌长叹,脸上满是叹服与释然。
“无用之用!无用之用啊!”
“这,便是‘无用之用’的最好明证!看似‘无用’,即将腐烂的白菜,经太子殿下‘格物’之手,便有了过冬储藏的‘大用’!”
“这与我等空谈玄理,高下立判,云泥之别!老臣,心服,口服!”
刚刚还吵得你死我活、势同水火的“致用派”和“尚体派”,在这一刻,被“酸菜”这一伟大的发明,奇迹般地统一了思想,达成了空前的和谐。
他们都从这简单的腌菜之法中,找到了支撑自己理论体系的完美论据!
“致用派”看到了它无与伦比的实用价值。
“尚体派”看到了它“变废为宝,道法自然”的哲学内涵。
白菜之厄,迎刃而解。
李承乾,再一次,在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推上了神坛。
他仅仅用一句关于吃的呓语,便轻松化解了一场潜在的民生危机与朝堂纷争。
当天晚上,李世民在自己的寝宫,设下家宴,单独召见了李承乾。
餐桌上,最显眼的主菜,便是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酸菜炖白肉。
李世民亲自为李承乾夹了一大筷子酸菜,自己也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
李承乾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他穿越以来,吃得最舒心、最畅快的一顿饭。
这久违的,家的味道,让他感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就在他沉浸在美食的幸福中时,李世民忽然放下了筷子。
他用一种郑重到极点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儿子。
“承乾。”
李承乾嘴里还塞满了酸菜和五花肉,含糊地“唔”了一声。
“为父,今天,终于想明白了。”
李世民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顿悟”的光芒,那光芒亮得惊人。
“你之前三番五次地说,不想当这个太子,为父一直以为,你是真的懒散,不堪重负。”
“现在,为父懂了。”
“你不是懒。”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锤,敲在李承乾的心上。
“你是觉得,这太子之位,这东宫,乃至这整个大唐,都束缚了你的手脚!”
“你的志向与才华,早已经超越了这凡俗的帝王权位!”
你的心中,装的是整个天下,是万千黎民!
区区一个东宫,怎么可能容得下你这条真龙?
李承乾的咀嚼,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了。
喉咙里的那块五花肉,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不祥的气息,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卡着。
一种冰冷的、不详的预感,顺着他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向上攀爬。
只听李世民的声音变得愈发激昂,带着一种发现旷世奇才的颤栗。
“为父在想,是不是该让你提前……接触一些,真正关乎国之命脉的大政了?”
他微微前倾,帝王的威严在此刻化为了纯粹的信任与期待,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诱惑的语气,缓缓吐出两个字。
“比如,盐铁?”
“噗——”
李承乾再也控制不住。
一口混合着酸菜、肉汁的“精华”,精准地喷射而出,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了一片狼藉。
他猛烈地咳嗽着,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呛到,而是因为惊骇。
他抬起头,看向他爹那张脸。
那张脸上,此刻清晰地写着“吾儿类我,甚慰我心”,写着“快,好儿子,快来替为父分忧解难”。
那份浓烈到化不开的欣慰与期许,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李承乾只觉得嘴里那无上的山珍海味,那销魂的酸菜白肉,在顷刻间,都化作了最苦涩的黄连。
不,比黄连还要苦上千百倍。
盐铁?
盐铁专卖?
那是人干的活吗?
那是从开国到亡国,能把无数能臣干趴下、累吐血、逼疯掉的天字第一号大坑!
他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吃口酸菜而已啊!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事情走向了如此离谱的境地?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那条通往“混吃等死,安逸一生”的咸鱼之路,不知何时被人调换了路标。
而他走的每一步,都无比精准地、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通往“鞠躬尽瘁,过劳猝死”的油门之上。
并且,还是焊死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