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殿内的空气沉重,粘稠得仿佛凝固的琥珀。
新任监察御史古直言,正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老泪纵横,一字一句地控诉着太子的“三大罪状”。
他的身后,七八名同僚齐刷刷跪着,个个神情悲痛,仿佛亲眼见证了大唐文脉的崩塌。
“……陛下!太子以‘省力’为名,实则包藏懒惰之心!”
“以‘舒适’为名,实则推行奢靡之风!”
“以‘自流’为名,更是要行那甩手掌柜的昏聩之事!”
古直言的声音在殿梁之间冲撞、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砸出来的。
“此三者,是挖空我大唐根基的巨奸大盗!陛下若不严惩,天下士子见样学样,人人效仿魏晋名士嗑药清谈,不问生产,届时,国事谁来操持?社稷谁来守护?”
他的质问,让不少朝中老臣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儒家之道,讲究的便是一个“勤”字,一个“苦”字。
太子殿下那套“享福理论”,的确听着就刺耳。
龙椅之上,李世民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一声又一声,显露出内心的烦躁。
一方面,他直觉承乾的话糙理不糙,那份“无为而治”的终极图景,精准地搔到了每一位帝王的痒处。
另一方面,古直言把孔圣人和江山社稷都抬了出来,这顶帽子压下来,重逾泰山。
儒家,是他李世民治国的基石,不容动摇。
百官前列,魏征手持笏板,垂目而立,如一尊石佛,不动不言。
房玄龄与杜如晦的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显然都在急速盘算着对策。
李世民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个正站在殿角,悄悄打着哈欠的儿子身上。
“太子。”
“古御史所言,你可有话说?”
李承乾像是被这一声从梦中唤醒,懒洋洋地掀起眼皮。
他昨夜为了一张能自动翻面的烤串机图纸,熬了大半夜,此刻眼皮正不住地打架。
他揉了揉眼,目光投向地上跪着的古直言,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古御史,用过早膳了么?”
满殿的凝重,被这一句话问得瞬间断了线。
古直言也懵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硬邦邦地回答:“臣,用过了。”
“吃的是粟米饭,还是肉羹?”李承乾又问。
“……是粟米饭,配了几块腌肉。”古直言的耐心正在告罄,都火烧眉毛了,太子竟还在问这些琐事。
李承乾追问:“那为何不直接吃生米,配生肉?”
“太子殿下!”
古直言终于被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生米如何下咽?生肉腥膻难食!殿下是想用这等三岁小儿的蠢问题,来羞辱老臣吗?”
“哦?”
李承乾脸上的睡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的眼神里透着光。
“原来古御史也知道,米要煮熟,肉要做熟,是为了‘更好下咽’,‘更好入口’。”
“这,不就是孤说的‘舒适’么?”
“你为了这份‘舒适’,不惜花费柴薪与时间去蒸煮烹饪,那你算不算是在贪图享乐,好逸恶劳?”
“噗嗤……”
不知哪个角落,有臣子没憋住,笑出了声。
古直言那张涨红的老脸,瞬间变成了紫红色,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他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自己吃熟食是亡国之兆吧?
李承乾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踱步上前,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古御史可知,从刀耕火种,到铁犁牛耕,我华夏先民耗费千年,是为了什么?”
古直言下意识地回答:“是……是为了增加收成,活人万千。”
“说得好!”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如何增加收成?便是要让同样的人,在同样的时间里,耕更多的地!这,不就是孤说的‘省力’么?”
“难道在古御史看来,我等筚路蓝缕的祖先,全都是一群只知懒惰的无用之辈?”
“我……”
冷汗,顺着古直言的额角滑落。
他感觉自己坚守一生的圣贤道理,在太子这简单粗暴的诘问面前,竟如纸糊一般,脆弱不堪。
李承乾走到大殿中央,转身,对着御座上的李世民一拱手。
“父皇,儿臣前几日在东宫造了一物,可否容儿臣将其搬上殿来,为诸位解惑?”
李世民正听得入神,闻言大手一挥。
“准!”
片刻后,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黑乎乎、奇形怪状的铁家伙,吭哧吭哧地走进了大殿。
这东西方方正正,底有四轮,一侧装着手摇的鼓风机,顶上是一排能联动的铁签,旁边还伸出一根高高翘起的铁皮烟囱。
正是李承乾亲手设计的,豪华版全自动烧烤架。
满朝文武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个炉子?
还是什么新式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