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觉得自己快疯了。
自从他那个“百家争鸣”的伟大构想,被父皇李世民一锤定音“盖章认证”之后,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学术狂热。
雪花似的条陈奏疏,每日都像不要钱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入东宫,几乎要将他的书案淹没。
有引经据典三千言,请求开设“相马学”的,恨不得把伯乐从坟里刨出来当院长。
有声称茶中有大道,建议创立“品茗学”的,说这能修身养性,比圣人文章还管用。
最离谱的,是一个家伙上书请求设立“投壶学”。
奏疏里吹嘘这玩意儿能锻炼眼力手力,培养君子风度,实乃国之重器,应倾国之力推广。
国之重器?
我重你个大头鬼!
李承乾差点没忍住,把那份奏疏糊到上书人的脸上。
你们这帮人就是闲的!
更让他崩溃的是,“学政院”的筹备会,开了三天,就吵了三天。
除了把甘露殿的房梁震得嗡嗡作响,连个屁都没议出来。
孔颖达死死抱着“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的牌位不撒手,坚称这才是万学之基。
魏王李泰则力主引入西域的算法和天文学,认为那才是“格物”的未来。
兵部的人想把《孙子兵法》单列一派,工部的人觉得墨家机关术才是天下第一。
李承乾每天光是看他们吵架的会议纪要,就看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再这么下去,别说当条咸鱼了。
他感觉自己迟早要英年早逝,过劳死在这东宫里。
不行!
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那个荒谬而致命的念头,此刻在他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他要做的,不是去修剪这些疯长的枝蔓。
而是要给这棵即将长歪的大树,确立一个绝对的主干。
一个以“懒”为核心的,不,一个简单粗暴,却又无法反驳的灵魂!
三天后,李承乾召集“学政院”所有核心成员,在刚刚修葺一新的崇文殿,召开了第一次“格物院发展纲要”会议。
大殿里,崭新的琉璃落地窗将午后阳光尽数引入,亮如白昼,连空气中飞舞的微尘都根根分明。
孔颖达、房玄龄、杜如晦,还有一脸憔悴、眼圈发黑的李泰,以及各部大佬,分坐两侧,神情肃穆。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这是要对前几日的无休止争吵,做出最终裁决了。
然而,李承乾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诸位,”李承乾坐在主位上,手里空空如也,只是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姿态松弛得不像个太子,“这几日,孤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格物’?”
“格物穷理,它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不是废话吗?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明德,为了治国,为了平天下啊!
李承乾轻笑一声,已然洞悉他们所想。
“孤以为,格物之道,有三大纲领。”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
“其一,曰‘省力’。为何要改良农具?是为了让农夫用更少的力气耕更多的田。为何要改进织机?是为了让织女用更短的时间织更多的布。凡一门学问,一项技艺,若不能让人,或让牲畜,活得更省劲,那就是无稽之谈,是浪费时间的歪理邪说。”
众人心中一震。
这话……好粗鄙,但又好有道理!
李承乾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曰‘舒适’。我父皇总说以人为本。什么是‘本’?本,就是让每个人都活得舒坦!冬天冷得哆嗦,我们就烧火炕、铺地龙。夏天热得能把人烤熟,我们就凿冰窖、引甘泉。茅厕臭气熏天,我们就把它改成一冲就干净的净房!一项发明,如果不能让人的日子过得更干净、更方便、更安逸,那就是花里胡哨的废物,不值一提!”
大殿里,气氛开始变得古怪。
省力?舒适?
这跟他们想象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宏大叙事,画风好像……完全不对啊。
孔颖达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李承乾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伸出了第三根手指,此刻他的眼中是异样的光彩,是某种近乎癫狂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