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终究还是没能去成后花园。
孔颖达的《义理编纂学纲要疏》像一座大山,直接把他压在了书案前。他硬着头皮翻了几页,满篇的“子曰诗云”、“微言大义”,看得他头昏脑胀,差点当场“驾鹤西去”。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他借口“灵感枯竭,需要静养”,才从一群求知若渴的学者包围中逃了出来。
然而,他低估了这帮学术狂人的能量。
仅仅过了三天,弘文馆就遇到了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瓶颈。
这天,李承乾正躲在东宫的厨房里,亲手指导御厨们研究“冰镇咕咾肉”的可行性,孔颖达领着几位核心学士,一脸凝重地找了过来。
“殿下!”孔颖达一见面,就深深一揖,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去上战场。
“孔祭酒,又有什么新理论要本宫斧正?”李承乾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块刚出锅的咕咾肉,吹了吹,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殿下,非是理论,而是实践。”孔颖达直起身,脸上写满了忧虑,“《大唐新典》的编纂框架,在殿下的‘义理编纂学’指导下,已初具雏形。然,臣等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哦?说来听听。”李承乾把肉塞进嘴里,酸甜酥脆,味道刚刚好。
“抄录。”孔颖达沉声道,“殿下之宏愿,是要将新典广布天下,教化万民。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抄录成千上万,乃至数十万册的书籍。我等粗略估算过,以弘文馆现有的书吏,不眠不休,也需百余年,方能完成第一批的抄录。且其中错漏,恐将不计其数。如此一来,‘广开学校’之策,岂非成了空中楼阁?”
身后的颜师古也补充道:“殿下,此事关乎国本。若无高效之法,传布经义,教化之功,将事倍功半,耗时百年,届时沧海桑田,我等皆已化为枯骨,恐难见盛世之景啊!”
众学者纷纷附和,一个个愁眉苦脸。
他们看着李承乾,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在他们心中,太子殿下已经是个无所不能的“神谕”颁发者,任何难题到了他这里,都会迎刃而解。
李承乾听明白了。
说白了,就是效率太低,产能跟不上。
他心里一阵烦躁。这帮人,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吗?什么事都要来问我?
他想起了前世的印刷术。雕版印刷在大唐已经有了雏形,但缺点也很明显,刻一版只能印一本书,费时费力,刻错了整个版就废了。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毕昇的活字印刷。
但他可没兴趣亲手去搞发明创造,那太累了。他的原则是,能动口的绝不动手,能暗示的绝不说明白。
他要做的,是把这个想法,用一种最随意、最不经意、甚至看起来有点蠢的方式,扔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琢磨。这样,功劳是他们的,麻烦也是他们的,自己又能继续当甩手掌柜。
“这有何难?”李承乾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他随手从旁边的案板上,拿起一块厨子揉面用剩下,已经有些风干的面团。
“殿下,这是……”孔颖达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太子要做什么。
李承乾也没解释,拿起一把刻花纹用的小刀,在面团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天”字。
他把刻好的面团在旁边的酱油碟子里蘸了蘸,然后往一张干净的白麻纸上用力一按。
一个酱油色的“天”字,出现在纸上。
“看,一个字。”他把面团举起来,“用完了,还能再用。”
说着,他手一松,“啪”的一声,面团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哎呀,碎了。”李承乾毫无诚意地感叹了一句,然后又指了指旁边一根用来当柴火烧的木头,“这东西不结实,换个结实点的。比如木头?或者铜?石头也行。多刻点,每个字都刻上几百个。”
他像教小孩子一样,用手比划着:“然后呢,你们要印哪一页,就把需要的字,像搭积木一样,一个个摆好,固定住。刷上墨,纸一盖,一压。印完了,再把这些‘积木’拆了,放回去,下次还能用。”
“不就行了?”
他说完,摊了摊手,一副“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问我”的表情。
他自认为这番演示和讲解,充满了孩童般的幼稚和粗糙,足以让这帮自视甚高的大儒觉得他在胡闹,然后自己去想别的办法。
然而,现场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孔颖达、颜师古等人,呆呆地看着那张纸上酱油色的“天”字,又看看地上那堆破碎的面团,再看看李承乾,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