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真诚”到无以复加的忏悔,让李泰等人都懵了。
这就认了?
连挣扎一下都不挣扎?
李泰心中狂喜,看来这李承乾是真的黔驴技穷,被自己抓住了死穴!
然而,他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一个黑脸煞神,就站了出来。
“一派胡言!”
魏征手持笏板,怒目圆睁,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胸腔共鸣而出,震得大殿的梁柱嗡嗡作响。
他直指李泰。
“魏王殿下!你只知妇人之仁,可知何为‘大仁’?你只知圣人之言,可知何为‘经世致用’?”
李泰被他吼得心头一颤:“魏……魏太傅,你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魏征发出一声冷哼,那声音像是淬了冰的钢刀。
“太子殿下之策,老夫与房相、杜相等人,昨夜通宵推演,已成万全之策!”
“所谓‘驱民’,实为‘迁民’!”
“是朝廷主导,军队护送,沿途设站,有序安置!此法可让百万灾民,在最短时间内,获得生机!此为‘大仁’!”
“所谓‘发钱’,实为‘发券’!”
“是以朝廷信用为担保,引天下商贾之粮,解燃眉之急!此法不耗国库分毫,更能盘活经济!此为‘大智’!”
魏征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李泰的胸口。
“你李泰,只见表象,便在此大放厥词,攻讦储君!”
“你可知,若按你的‘仁政’,从江南运粮,耗时数月,一路贪腐,等粮食运到,灾民还剩几人?”
“你这看似仁慈的建议,实则是要用无辜百姓的性命,来成全你那虚伪的‘贤名’!”
“你,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一番话,骂得李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血色尽褪。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他身后的那些御史老臣,也都彻底傻眼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弹劾的“暴政”,怎么转眼间,就成了经天纬地的“万全之策”?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承乾,又“恰到好处”地开口了。
他看着魏征,脸上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委屈”和深明大义的“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魏师傅,不必再说了。”
“是孤的错,孤没有把话说清楚,才引得四弟和诸位大臣误会。”
“孤……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他这副“以德报怨,委曲求全”的圣人姿态,瞬间成了点燃全场情绪的火星。
“殿下!”
房玄龄这位大唐宰相,此刻竟眼眶泛红,声音都在发颤。
“您何错之有!是他们愚钝!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啊殿下!”杜如晦也立刻出列,声调拔高,“您这是效仿古之圣贤,大道至简!是他们自己悟性不够,反来怪罪于您!”
就连程咬金这个粗人,都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吼道:“魏王小子,你懂个屁!俺就觉得太子的法子好,快!打仗救人,就得快!磨磨蹭蹭的,都是扯淡!陛下,俺老程支持太子!”
看着群情激奋,几乎所有重臣都在为李承乾辩护,甚至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受了天大委屈而默默承受”的圣贤。
再看看自己这边,除了几个面面相觑的腐儒,已然成了孤家寡人。
李泰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的太极殿都在天旋地转。
他知道,自己又输了。
而且,输得比任何一次都惨。
他不仅没能扳倒李承乾,反而被扣上了“构陷储君”“不恤民情”“沽名钓誉”好几顶大帽子,把自己经营多年的“贤王”人设,砸了个稀巴烂。
龙椅上,李世民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穿透一切嘈杂的威严,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此事,不必再议。赈灾方略,就按太子和政事堂议定的办。”
“魏王李泰,无端攻讦,搬弄是非,禁足王府三月,闭门思过。”
他的目光顿了顿,落在了李承乾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上,语气变得有些复杂,甚至带上了一丝玩味。
“至于太子……”
“你虽有奇策,但言辞确有不当,易生误解。”
“罚你……将此策的原理、推行之法,写一份万言书,昭告天下,以正视听。”
“轰!”
李承乾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有道天雷劈过,炸得他魂飞魄散。
写……写一万字的报告?
还要昭告天下?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不就是公开处刑吗!
他猛地抬起头,想再说点什么。
却只看到李世民淡然地挥了挥手。
“退朝。”
只剩他一人,呆立在空旷的大殿中央,表情彻底碎裂、石化。
他赢了。
他又一次,在自己拼命想输掉的牌局里,莫名其妙地,躺赢了。
而且,赢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彻底。
他,大唐太子李承乾,在成为“军事家”“经济学家”“哲学家”“艺术流派开山鼻祖”之后,今天,又多了一个全新的头衔——
救万民于水火的,在世圣人。
李承乾回到东宫,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第一次,感觉人生是如此的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