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阁之事,尘埃落定。
李承乾本以为,自己捅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把新贵和旧族架在火上反复炙烤,父皇就算不废了他,也得来一顿狠厉的申斥,再禁足个一年半载。
到那时,他正好在东宫里躺个天昏地暗。
美哉。
可结果,他不仅毫发无损,反而成了“孝感天地”的活典范。
如今走在宫里,每一个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味。
太监宫女们,眼神里是小星星般的崇拜。
文臣武将们,眼神里则混杂着敬畏、探究与一丝丝恐惧。
就连魏征那老头,以往见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前两天在路上碰到,竟破天荒地对着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拱手,声音洪亮。
“太子殿下,大孝!”
那两个字,砸在李承乾心上,比两记重锤还让他难受。
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
网是用金线银线织的,上面绣满了“圣贤”、“仁孝”、“奇才”之类的华美字样,华丽得让人窒息。
他越是想往下坠,这网就收得越紧,把他托得越高。
这日子,没法过了。
“殿下,您都叹了第一百零八口气了。”
旁边的内侍躬着身子,动作轻柔地给他续上茶水。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要不,奴婢去把新来的百戏班子叫来给您解解闷?”
“闷?”
李承乾瘫在躺椅上,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我这心里堵得慌,看什么都像在看戏。”
他现在看满朝文武,就觉得他们是一群自我攻略的戏精。
自己随便说句胡话,他们能脑补出十八层深意。
自己随便搞点破坏,他们能解读出安邦定国的大战略。
不行。
必须想个办法。
一个真正能让这帮人鄙视自己,唾弃自己,联名上书废了自己的办法。
之前的路子,全走偏了。
搞军魂,他们说他格局宏大,心系社稷。
搞舆论,他们说他开启民智,功在千秋。
搞凌烟阁,他们说他孝感动天,名垂青史。
这些事,归根结底,都还能往“为国为民”的好名声上硬靠。
必须换个赛道。
一个无论如何都洗不白,绝对上不了台面的赛道。
一个能让魏征当场气厥过去,能让最疼爱自己的母后都摇头叹息“这孩子没救了”的赛道。
李承乾的目光,在奢华的丽正殿里缓缓扫过。
金器,玉器,名贵的字画,精美的陈设……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桌案上一份东宫的开销账目上。
钱!
对,就是钱!
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什么?太子最忌讳什么?
贪财!
市侩!
与民争利!
一个未来的君主,如果满脑子都是铜臭味,那绝对是儒家思想里最不可饶恕的终极污点。
孔夫子都说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自己只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彻头彻尾、不加掩饰的“小人”,不就行了?
这个计划,堪称完美!
一来,动机纯粹。我就是想搞钱,就是想享受,这总不能再被解读出什么“心怀天下”了吧?
二来,操作简单。搞钱的方法多得是,而且每一种看起来都那么庸俗,那么上不了台面。
三来,风险可控。就算玩脱了,父皇顶多骂一句“不成器的东西”,总比被当成“心机深沉,意图谋反”的野心家要安全一万倍。
一个绝妙的念头,在他脑中彻底成型。
李承乾“噌”地一下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双眼冒光。
他对着旁边的内侍吩咐道:“去,把东宫掌事的,还有户部的几个主事郎中,给本宫叫来。”
“就说,本宫有发财大计,要与他们相商!”
……
半个时辰后,丽正殿内。
东宫的几位属官,和户部被临时叫来的两位郎中,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到近乎虔诚。
他们以为太子殿下又要发表什么“周公托梦”的惊世高论,一个个都竖直了耳朵,准备好了纸笔,打算把太子殿下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回去焚香沐浴,好生揣摩。
尤其是那两位户部的郎中,更是激动得手心冒汗。
太子殿下连军国大事都能指点江山,想必对钱粮赋税,也定有神来之笔!
说不定,困扰大唐多年的财政紧张问题,今日就能得到“圣人”的指点了!
李承乾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充满求知欲的脸,心底的笑意已经快要按捺不住。
期待吧!
尽情地期待吧!
待会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俗不可耐”!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直接入题,反而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满脸都写着忧愁。
“诸位啊,本宫最近,手头有点紧。”
“……”
大殿内,瞬间死寂。
空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干了,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户部的一位郎中下意识地扫视殿内的陈设,那价值连城的玉器,那精美绝伦的织毯,心头冒出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您这还叫手头紧?那我们这些靠俸禄过活的,岂不是要去街上要饭了?
李承乾彻底无视他们呆滞的表情,自顾自地开始倒苦水。
“你们看看,这东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日里人吃马嚼,哪一样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