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朝会。
气氛有些诡异。
武将勋贵们,个个红光满面,昂首挺胸,彼此间眉来眼去,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而另一边,以几位出身世家大族的文臣为首的官员们,则面色凝重,神情中带着几分疏离与警惕。
李世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王德那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
话音刚落,长孙无忌便手持象牙笏板,出列了。
“臣,有本奏。”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疏,双手奉上。
王德接过,呈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展开奏疏,目光扫过,脸上却并未露出长孙无忌等人预想中的惊喜或赞许,反而眉头微微一挑,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因为这份奏疏的行文,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通篇看下来,核心思想就一个:太子殿下觉得跟某些人玩不到一块儿去,心里不爽,所以想建个“功臣阁”,把父皇您的好兄弟们都画上去,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要带着“自己人”一起玩,不带他们玩。至于什么封赏啊、子孙入学啊,都是为了让这个“俱乐部”显得更厉害一点,好气死那些“看不起人”的家伙。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孩子气的赌气和炫耀。
这奏疏,写得太有水平了。
它完美地将一个足以颠覆国本的阳谋,包装成了一个不成器的太子,为了争风吃醋而想出来的馊主意。
李世民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不能说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合上奏疏,抬眼看向下方的李承乾。
只见他的宝贝太子,正站在武将队列的末尾,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时不时还打个哈欠,仿佛这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副懒散的样子,简直就是对这份“赌气奏疏”最好的注解。
“咳。”李世民清了清嗓子,将奏疏往旁边一放,“赵国公所奏,太子这个‘凌烟阁’的提议……诸位爱卿,意下如何啊?”
他故意把“凌烟阁”说成是“太子的提议”,就是在看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武将那边炸了锅。
尉迟恭第一个跳了出来,声如洪钟:“陛下!臣觉得,太子殿下这个主意,好!太好了!俺老黑跟着陛下一辈子,打打杀杀,图个啥?不就图个身后的名声,图个子孙后代能挺直腰杆做人嘛!把俺们画上去,让俺的孙子指着画说‘看,这是你爷爷’,多带劲!臣,附议!”
“臣附议!”秦琼出列,声音沉稳,“太子殿下仁孝,念及我等功勋,实乃我等之幸。此举,更能彰显我大唐君臣一心,激励后辈奋勇杀敌,保家卫国!此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臣等附议!”
李靖、程咬金、侯君集……一众开国将帅,齐刷刷地出列,声势浩大,震得整个太极殿都嗡嗡作响。
紧接着,房玄龄、杜如晦也对视一眼,默契地出列。
“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此举,虽出于赤子之心,却暗合安邦定国之道。”房玄龄缓缓说道,“为功臣画像,彰其功,传其名,乃是为我大唐立下一座精神丰碑。后世子孙,见贤思齐,则国祚可长久矣。”
文臣领袖和武将集团,竟然在这一刻,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中书侍郎崔民干,一位出身清河崔氏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了。
“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崔民干顶着巨大的压力,沉声道:“为功臣画像,以彰其功,本是美事。然,何为功臣?仅限于沙场搏杀,朝堂谋划吗?我华夏自古以来,传承礼乐,教化万民,亦是固国之本。孔孟之道,传家之学,难道就不是为国之功吗?”
他这话,说得极为巧妙。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将“功”的概念扩大化。
“陛下,”他继续说道,“若论门第,当以德行、学问、礼法为先。若仅以一时之军功论高下,恐会助长朝中骄兵悍将之气,而轻慢了诗书礼仪之家。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三思,《氏族志》的编撰,当以德行为本,而非以军功为先!”
他这是在偷换概念,将“凌烟阁”这个功臣荣誉体系,与修订《氏族志》这个划分社会等级的敏感问题,捆绑在了一起。
他的话音刚落,几位同样出身高门世家的官员,立刻出声附和。
“崔大人所言极是!治国,当以文德为上!”
“军功可定一时之安,教化方能定万世之基啊!”
朝堂之上,泾渭分明,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李泰站在文臣队列中,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来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李承乾那个愚蠢的计划,成功地激化了新贵与旧族的矛盾。现在,就看父皇如何收场了。无论父皇偏向哪一边,都会得罪另一边。
而他李泰,从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文德教化”这一边,站在了代表着“正统”的世家大族这一边,形象高大,无可指摘。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那个他眼中最不成器的太子哥哥,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