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李世民那句低沉的问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李承乾的喉咙。
“你这些……经天纬地之才,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问题,比一百个御史的弹劾,比一千员大将的怒火,还要致命。
这是帝王的猜忌。
一旦回答不好,等待自己的,绝不是被废黜后去封地当咸鱼那么简单,恐怕连东宫的门都出不去了。
李承乾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个念头闪过。说自己是穿越者?明天自己的人头大概就能挂在城门上,旁边还会贴张告示,上书“妖人惑乱,蛊惑太子,已正典刑”。
不行,必须找一个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并且无法证伪的理由!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绝佳的借口浮现在他脑海。
他脸上的慷慨激昂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苦涩。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了一下,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父皇……儿臣……儿臣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快信了的茫然,“从儿臣那次坠马,头部受创之后,就……时常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李世民眉头紧锁,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
“是。”李承乾点点头,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儿臣会梦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自称……周公。他总是在梦里,跟儿臣讲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什么‘群众基础’,什么‘舆论高地’,还有什么‘军魂传承’……儿臣听不懂,只觉得烦躁。每次醒来,都头痛欲裂,那些话却又鬼使神差地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一边说,一边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真的不堪其扰。
“这麻将,这报纸,这评书……都是儿臣被他念叨得烦了,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子里清出去,才胡乱搞出来的。儿臣本以为,把这些东西公之于众,引来父皇和诸位大人的斥责,或许……或许那位周公,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神情是三分真诚,七分伪装的痛苦:“父皇,您以为儿臣想这样吗?儿臣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子,每日看看歌舞,逗逗鸟,不给您添乱。可这个梦,就像个催命符,逼着儿臣去做这些离经叛道之事!儿臣……儿臣也苦啊!”
说完,他竟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甘露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靖、秦琼等人面面相觑,脸上的敬佩,迅速转化为一种混杂着震惊与恍然大悟的敬畏。
托梦!竟然是圣人周公托梦!
怪不得!怪不得太子殿下能说出那番“为万世铸军魂”的宏论!这等格局,这等见识,岂是凡人能有?原来是得了圣贤的指点!
这么一想,之前太子所有“荒唐”的行为,瞬间就合理化了。搞麻将,是为了团结同僚,消弭党争;办报纸,是为了开启民智,广开言路;讲评书,是为了传承军魂,激励后人!
天呐!太子殿下哪里是胡闹?他分明是在承受着圣人的教诲,以一种我等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方式,在为大唐的万世基业,呕心沥血啊!
他之所以表现得那么玩世不恭,那么想被废黜,只是因为……他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智慧和压力!
一瞬间,一众文臣武将,看向李承乾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怜惜。
看看,把殿下都逼成什么样了!
尉迟恭这个粗人更是感动得稀里哗啦,他觉得太子殿下太不容易了,年纪轻轻就要被圣人天天在梦里“加班”,换成自己,怕是早就疯了。
李世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张“不堪重负”的脸,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周公托梦?
这个说法,很玄。但在这个敬畏鬼神的年代,却又是最无法反驳的解释。
是真的吗?他不全信。是假的吗?可承乾那些层出不穷,又总能切中要害的手段,又该如何解释?
他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如果这一切都是承乾自己想出来的,那这个儿子的心机城府,就实在是太深,太可怕了。
一个能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能用一番话就收拢整个军方人心的太子,会让他这个皇帝,睡不着觉。
但如果是“圣人托梦”,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不是承乾的野心,而是“天命”!是上天要通过承乾,来辅佐自己,来兴盛大唐!
想到这里,李世民心中的猜忌,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隐忧。
激动的是,有上天相助,何愁大唐不兴?
隐忧的是,这个“天命之子”,似乎一心只想撂挑子不干。这可如何是好?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亲自将李承乾扶了起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承乾,苦了你了。是父皇错怪你了。”
李承乾心中警铃大作。
这语气不对!这剧本不对!不应该是“妖言惑众,打入天牢”吗?怎么变成温情脉脉的父子情深了?
“父皇……”
“不必多言。”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无比复杂,“既然是天命所归,那你便不能再自暴自弃。从今日起,你要好生休养,父皇会遍寻名医,为你调理身体。至于那位‘周公’……他再入梦,你便好生听着,记下便是。我大唐的未来,或许,就应在这些梦里了。”
“……”李承乾彻底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