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殿内烛火跳动,将李世民焦躁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这位帝王的脚步声,是殿内唯一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众臣的心上。
他的面前,房玄龄、杜如晦、魏征,以及刚从东宫回来的长孙无忌,垂首肃立。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蝗灾之事,诸位怎么看?”
李世民的声音透着一股被碾压过的沙哑,满是疲惫。
白日里被那个逆子气得肝胆欲裂,夜里又接到河北道大旱并蝗灾的八百里加急。
饶是他这位铁血帝王,也感到了泰山压顶般的无力。
户部尚书出列,满脸苦色。
“陛下,蝗灾势起,若不雷霆遏制,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臣以为,当立刻开仓,调拨钱款,命河北道各州府全力捕杀,安抚灾民。”
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无奈的办法。
魏征立刻跟上。
“臣附议!还请陛下降罪己诏,以安天心!蝗灾乃上天示警,非朝有奸佞,便是为政有失,陛下当躬身自省!”
李世民的太阳穴狠狠跳了一下。
又是罪己诏。
魏征这张嘴,有时候真想用针线给他缝上。
房玄龄与杜如晦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上前一步,出言谨慎。
“陛下,开仓放粮不过是饮鸩止渴。蝗虫不绝,终为心腹大患。然捕杀之法,耗费人力物力,收效甚微。至于罪己诏……或可安抚人心,于蝗灾本身,无益。”
“克明所言极是。”房玄龄接话,“国库不丰,若灾情扩大,赈灾的口子一开,便再难堵上。我等需要一个……治本之法。”
治本之法?
说得轻巧。
自古至今,蝗灾便是天灾,是无解的绝症。
李世民按着胀痛的额角,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一直沉默的长孙无忌身上。
“辅机,你怎么看?你刚从东宫回来,承乾他……如何了?”
提及李承乾,李世民的语气变得极为复杂。有怒其不争的愤懑,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长孙无忌的身躯微微一震,出列时,神情古怪到了极点。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辞。
“陛下……”
“说!”李世民失去了耐心。
长孙无忌像是被这一声吼壮了胆,索性心一横。
“陛下,臣在东宫,与太子殿下谈及了蝗灾。”
此话一出,房、杜、魏三人齐齐侧目。
跟一个被禁足、闹着不当太子的殿下谈国之大难?
“哦?那逆子怎么说?”李世民眉峰一挑,语带讥诮,“他是不是又说自己德不配位,才引得天降灾祸?”
长孙无忌猛地摇头,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
“殿下说……蝗虫,可食。”
“什么?”
李世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房玄龄、杜如晦、魏征三人,也同时露出了见鬼般的神情。
长孙无忌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李承乾的原话。
“殿下说,蝗虫富含一种……名为‘蛋白质’的奇物,于人身大有裨益。只需掐头去尾,以火炙烤,撒上茱萸末,便是一道无上美味。”
“嘎嘣脆。”
最后三个字落下,甘露殿的烛火似乎都凝固了。
落针可闻。
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死死盯着长孙无忌。
蛋白质是何方神圣?
火烤蝗虫?还嘎嘣脆?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法子?这是太子该说的话?
“荒唐!”
魏征第一个炸了,胡子气得根根倒竖。
“赵国公!您乃国之柱石,怎可将太子殿下的疯话带上朝堂!蝗乃天降不祥之物,食之恐遭天谴!此等妖言,是想乱我君心,祸我大唐吗!”
房玄龄和杜如晦也面色凝重,这事,太过了,已经超出了常理的范畴。
李世民的脸,黑得像泼了墨。
他就知道!
那个逆子,疯了!自己疯了不算,还要把他的国舅也给带疯!
“辅机!”李世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你是不是也被那逆子气糊涂了!”
长孙无忌汗流浃背,却依旧挺直了腰杆。
“陛下!臣尚未说完!殿下除了蝗虫之说,还提到了应对旱灾之法!”
他急切地将“土豆”和“地瓜”的事和盘托出。
“殿下说,世间有二物,一名‘土豆’,一名‘地瓜’,皆是耐旱高产之神物!一亩之产,可抵粟米数亩!若能寻来推广,天下或可再无饥馑!”
如果说“火烤蝗虫”是石破天惊的疯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