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他竟能将储君之位的利害关系,看得如此透彻,如此……悲观。
这番话,听起来荒唐至极。
可细细想来,却又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难道,承乾不是疯了。
而是……大彻大悟了?
长孙无忌的心,彻底乱了。
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此刻却被李承乾说得哑口无言,喉咙发干。
“可……可你毕竟是嫡长子,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李承乾笑了。
“舅舅,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是谁的,又有什么分别呢?只要大唐好,不就行了?”
“我现在被禁足东宫,正好落得清静。每日读读书,品品茶,研究研究木工,岂不快哉?”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一张图纸,递给长孙无忌。
“舅舅您看,这是我刚画的图样,我管它叫‘逍遥椅’。”
“人躺在上面,可以随意晃动,最是舒坦。等我做出来了,送您一把。”
长孙无忌的目光落在图纸上,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造型极为古怪的椅子。
他又抬眼,看向李承乾。
外甥的脸上,是一片“沉迷技术,无法自拔”的痴迷。
长孙无忌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几乎无法思考。
他感觉自己穷尽一生建立起来的认知,正在被眼前这个外甥,用一种云淡风轻的方式,撕得粉碎。
就在这时,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嗓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尖利刺耳:
“殿下,不好了!北边急报,河北道数州大旱,如今又起了蝗灾,遮天蔽日,庄稼都快被啃光了!”
这几个字,让殿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炸裂。
长孙无忌脸上的温度急速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
水旱蝗汤,国之大敌!
尤其是蝗灾,一旦蔓延,便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长孙无忌心胆俱裂:“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刻进宫面圣!”
他霍然起身。
转身便要走。
李承乾却在他身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舒爽的脆响。
随即,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唉,多大点事儿,至于这么慌吗?”
长孙无忌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他缓缓回头,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
李承乾浑然不觉,继续用一种刚睡醒的梦呓语气说道:“蝗虫而已。”
“拿竹签串起来,放火上烤一烤,撒点茱萸末,外焦里嫩,比烤肉香多了。”
他甚至还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什么绝世美味。
“蛋白质高,顶饿。”
此言一出,长孙无忌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嘴唇哆嗦着,伸出的手指都在颤抖,指着李承乾,厉声喝道:“荒唐!”
“承乾!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蝗乃天虫,是上天降下的惩罚!自古以来,便传说此虫身负天谴之毒,凡食之者,无不肠穿肚烂而死!你……你竟要食之?”
“你是真疯了不成!”
面对舅舅的雷霆之怒,李承乾只是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
“毒?”
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了然。
“舅舅说的那点毒,都在它的翅膀和腿节里。”
“掐头去尾,再把翅膀和小腿拔干净,扔进清水里泡上一个时辰,什么毒都没了。”
他说的如此轻松,如此理所当然。
就像在说一件“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事实。
长孙无忌整个人都僵住了。
掐头……
去尾……
拔翅膀……
泡水……
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脑子里,砸得他神魂欲裂。
李承乾还在继续说。
“至于旱灾,那就更简单了。”
“以后别光种粟米,多找些耐旱的作物嘛。”
“比如那种长在土里的蛋,叫什么……哦,对,土豆。”
“还有那红皮的地瓜,随便找块地就能活,一亩的收成,顶好几亩粟米。”
他这番话,完全是脱口而出,轻松得就像在谈论晚饭吃什么。
可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落在长孙无忌和殿内其他人耳中,却让他们的世界观轰然崩塌!
整个丽正殿,刹那间死寂。
呼吸声,心跳声,全都消失了。
吃……吃那身负天谴剧毒的蝗虫?
还有什么土豆?地瓜?
那是什么神仙作物?为何从未听说过?
长孙无忌的身躯,一寸一寸,僵硬地转了过来。
他脖颈间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他死死地盯着李承乾。
他的眼神里,惊骇、迷茫、荒诞……种种情绪疯狂交织,最终汇成一句话,从牙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承乾……”
他的声音干涩,颤抖。
“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