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有眉毛微微颤动,像是处理器刚从极限运算中恢复过来。
“该死的橙子……有必要一次性把所有东西都塞进来吗?”
他咬着后槽牙低声骂道,语气却不带怨意,更像是理所当然地吐槽。
毕竟这份术式情报从苍崎橙子出发,先通过埃尔梅罗二世再转至他的手上,必须经过多重压缩、伪装、再结构化的处理。
先是转换为音律,再通过特定节奏混入魔力杂音中。
而在此处——他则要将那些音律还原为结构式图像,解读其中的位移构造、锚定符号与坐标指令。
这就像是要在大脑里运行一台没有散热风扇的服务器,还得在它烧坏前完成所有解码工作。
“……回路都快冒烟了。”
间桐池喃喃自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刚才那口叹息,不是情绪,而是生理意义上的冷却。
但也就是这样,哈特雷斯术式的真正结构——被他看见了。
他闭上眼,一遍遍在脑中复诵刚才解构出的图式。
脑海中,史塔特金币的魔术纹路缓缓重组,嵌入到庞大的仪式框架中,就像某个曾经缺失的中继符号忽然填补,令整个术式系统得以闭环。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术式精妙构造的时候。
他当前该做的,是逆转这份术式。
间桐池尝试了几次,但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虽然透过橙子的解读资料,间桐池已经将刻印于“史塔特金币”之上的术式结构全部还原于脑中,就像一张巨大而复杂的星图,甚至连其中的隐藏节点都被他辨识得一清二楚。
但问题不在于“是否了解”。
有些东西,并非你理解了就能操纵。
就像你再清楚七星剑的每一道剑路,也不意味着你就能使出逆·七星剑。
术式亦然。
一个完整的魔术术式结构,更像是一组某种语言写就的程序编码系统。
支撑术式运转的,是数以百计的“命令”,彼此环环嵌套,形成自洽闭合的逻辑体系。
若是贸然更动其中任何一处——哪怕只是一个象征符号的序列,或者是一个构造句式的转折位置,都可能导致整个术式结构崩塌溃解。
更别提,间桐池此刻要做的,不是修复程序,而是让它逆向运行——
让这份由前现代魔术科学部长哈特雷斯所编制的“自我驱动型仪式式结构”,逆流而上,自我吞噬。
这几乎是魔术领域中的不可能任务。
更复杂的,是其根基。
这一术式并不是独立存在的。
它依托于“史塔特金币”——
一种以黄金铸造,曾象征帝国秩序与永恒权威的古代铸币。
黄金,本身便是魔术回路中星球象征与永恒媒介的代名词。
在魔术体系中,它的稳定性、导引性与象征性能同时发挥作用,几乎是“最接近神秘本体”的一种现实物质。
哈特雷斯精心选择以史塔特金币为承载媒介,正是取了这种**“象征”与“物理”双重特性**的连结。
术式借用了金币的象征结构。
金币反过来,又因材质而稳固了术式。
两者互为犄角之势,一攻一守,彼此纠缠,如蛇咬尾。
间桐池不禁想到中国古书中某段描写:
《左传·襄公十四年》有言:“譬如捕鹿,晋人角之,诸戎掎之,与晋掊之。”
彼此钳制,四面围合——
这份术式,就是那头被重重围困的“鹿”,也是困住猎人的猎场本身。
而间桐池此刻,要从这场布局里将术式“倒转”,相当于要让这场围猎反过来生效——让鹿反咬猎人。
他可以看清其结构,可以洞悉其中的意图与构成方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改变它的走向,就算间桐池拥有解构魔眼也是一样。
借助橙子解构后的庞大资料,以及自身的魔眼解析能力,间桐池几乎已经可以一比一复刻出哈特雷斯所制造的术式。
不止如此——
如果给予他足够的时间与准备条件,哪怕是从零开始,他也有信心构造出一个在结构逻辑上完全对立、从根本性意义上“抵消”原术式的反制术式。
这就是他作为魔术师的本领。
他的特长从来不是粗暴地破坏既有的术式,而是用术式本身的逻辑去覆写、诱导、翻转它。
然而——问题不在此。
即便他能将那份术式“重建”出来,甚至以一种优雅的方式完成对其的逆向逻辑编码,
那也不是刻印于他掌中这枚史塔特金币**上的术式。
这就是本质性的分野。
术式并非存在于某种抽象的“代码云”中,它并非一个可以脱离媒介自由运转的思维模型。
哈特雷斯的术式,是依托于“史塔特金币”这一特殊物理媒介构建出来的,
——从材质到年代,从象征到构造,每一层都嵌合着金币本身的“存在逻辑”。
这意味着:
即使他能复制出“术式本身”,他也无法复制“术式与媒介之间的绑定”。
就像你能画出一模一样的圣徽,但不能令其拥有圣徒的加护。
你能雕刻出一样的钥匙,但那钥匙所能开启的,不一定是原本那一扇门。
魔术不是纯粹的科学。
媒介的历史性与象征性本身就是术式的一部分。
而这正是哈特雷斯术式真正深邃的地方——
术式是锁,金币是门,符号即权柄。
“……不是才能的问题。”
他低声说着,仿佛在提醒自己。
即使他有这个能力,即使橙子给了足够的数据。
——术式的本质,决定了它无法被“轻易逆转”。
间桐池有些烦躁。
他倚着墙壁,指尖摩挲着那枚沉甸甸的金币,脑海中不断翻涌着。
各种魔术理论像浪潮般席卷而来——
降灵术、诅咒术、炼金术……占星、占卜、境界理论……
有些是美狄亚的教导,有些是与苍崎橙子的讨论,还有些,是他在分解他人术式、通过解构魔眼“窃取”而来的知识。
在短短几分钟里,他几乎把脑海中曾经接触过的一切理论资料都梳理了一遍,像是冷却塔般高速运转、灼热冒烟。
……却毫无作用。
这些知识就像一把把钥匙,但无论他怎么试,它们都打不开这扇门。
他烦躁地低声咒骂一声,又一次将金币抛起,再落下。
术式的结构他已经熟烂于心,破局所需的不是技巧,而是思路,是角度。
“角度……”他喃喃。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正式接受魔术教育的那个时候——
不是家族传承、不是系统培养,而是他自己真正投身于“思维”与“技艺”的那个瞬间。
那是他第一次在“理所当然”的术式构造中,找到一个足以动摇整个逻辑的漏洞。
那时,间桐脏砚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浮现于脑海中——
“魔术的本质,就是欺诈。”
——心脏猛地一震。
“对啊……欺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