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登闻鼓响的这一刻,所有人才恍然明白。
这些时日以来,那个备受怜悯、饱受瞩目,却也屡遭非议的裴桑枝,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好奇她选择与做法的人不在少数。
也正因如此,对于她这些日子始终默不作声、隐忍不发的姿态,上京城的议论与揣测,从未停息。
然而,登闻鼓的鸣响并未平息争议,反而让它们愈发汹涌。
有人钦佩她未雨绸缪的隐忍,赞叹她拨云见日的魄力;亦有人斥其行事决绝、六亲不认,实乃铁石心肠。与此同时,有人说,已故的萧氏与裴惊鹤能有她这般至亲,是修来的福分;却也有人说,她为素未谋面之人拉生父下水,实属不智、不孝之举。
然而,任凭外界众说纷纭,盖不住那登闻鼓声。
裴桑枝手中的鼓槌一下重过一下,声声击穿喧嚣,心头的信念随之愈发坚定,而心绪却在轰鸣中沉淀下来,归于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平静。
终于……
永宁侯府那层光鲜的遮羞布被彻底撕下,将其下的藏污纳垢之实,毫无保留地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这一盆早已腐臭生蛆的脓血,终是被她亲手端到了世人面前。
“裴女官,陛下召见。”
只见李顺全趋步上前,步履急得几乎要跑起来,拂尘在臂弯间不住晃动。
他赶到裴桑枝身旁,气息微乱,俯身低声传达了口谕。
裴桑枝闻声,将鼓槌轻轻放至一旁,旋即依着官场规矩,向李顺全拱手一揖,礼数周全道:“有劳李总管亲自前来。”
随着其干爹、前任大总管李德安向陛下请旨出宫荣养,李顺全便正式接掌了司礼监,成为新任御前大总管。宫中上下对其称呼,也自然从昔日的“小李公公”变成了恭敬的“李总管”。
李顺全忠心之余,向来是个典型的爱屋及乌的性子,昔日对裴桑枝便多有善意和照拂,如今即便成了御前大总管,也不会摆傲慢的谱。
“裴女官客气了,这边请,随咱家来……”
“当心脚下。”
引路时,李顺全稍缓一步,低声提点道:“今日也是巧了,陛下在华宜殿召见了多位老臣重臣议事,他们的话,在陛简意赅,字字珠玑,既要晓之以理,也需动之以情,切忌拖沓冗长,以免失了先机。”
须知这些重臣,权势之外,更有庞大的门生故吏盘踞朝野,裴桑枝状告之事,恐将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何况,对于那些已临近告老、只求安稳致仕的,多半会选择明哲保身,未必肯蹚这浑水。
故此,裴桑枝非有万全之后手不可,否则这番陈情,必将石沉大海。
裴桑枝:“多谢李总管提点。”
……
华宜殿。
裴桑枝步履刚迈过门槛,便觉周身一紧,殿中所有人的视线,已在顷刻间聚焦于她一人之身。
裴桑枝眉眼微垂,任由各方目光打量。
殿中这些老臣,皆曾亲历荣后掌政之年。其中最年长者,更是目睹过当年荣后还是落魄孤女,如何赤足行过炭火路,裙摆的余烬如同凤凰初生的翎羽,在众目睽睽下铸就了新的的权柄。
仿佛那一日,炭火路未熄灭的火苗,焚烧的不仅荣后的裙摆,更是在焚尽贞龙帝的旧统治,也是荣后自灰烬中登上权力神坛的起始之路。
同是击鼓鸣冤的女子,同是为至亲血恨,同是在上京城里搏出了铮铮名声。
何其相似,恍如宿命轮回,青史遥相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