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将榕城残破的轮廓涂抹成一片模糊的暗影。重建工地的喧嚣在白日耗尽气力后,终于偃旗息鼓,只留下塔吊僵直的臂膀,如同沉默的十字架,矗立在稀疏的灯火之上。往生斋内,没有开灯,唯有柜台上一盏旧式煤油灯,跃动着豆大的昏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也将沈厌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身后空荡的墙壁上。
他依旧坐在那张老旧的柜台后面,左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粗茶,右手那被“封灵套”包裹的臂膀,毫无生气地垂落在身侧,像一件与己无关的沉重赘物。白日里周先生那带着期盼与不安的眼神,夜晚面具人那冰冷而诱惑的低语,如同水面的浮油,在他沉寂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圈涟漪,又缓缓沉入更深层的黑暗。
力量的失去,感官的钝化,让他仿佛被剥离了一层皮肤,赤裸地暴露在这个世界的粗糙与寒意之中。以往轻易便能感知的灵体低语、规则脉络,如今只剩一片死寂。世界变得真实,却也变得……聒噪。那是属于凡俗的、琐碎的、充满了生存挣扎与欲望的低语,通过最原始的听觉、视觉,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指间夹着一片裁剪好的暗黄色纸张,另一只手笨拙地按住一根细软的竹篾。没有动用任何超乎寻常的技巧,没有试图去“赋炁”,他只是像一个最蹩脚的学徒,凭借着残存的肌肉记忆和一种近乎偏执的耐心,开始折叠,弯曲,固定。
动作缓慢,甚至有些僵硬。竹篾在他左手的操控下,远不如以往右手那般灵动如意,好几次险些折断,或是无法达到预想中的弧度。粗糙的纸张边缘摩擦着指腹,带来细微的刺痛。一个最简单不过的莲花灯座,他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勉强成型,花瓣歪斜,结构松散,毫无美感可言,更谈不上任何“灵性”的光彩。
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烦躁,只是默默拆开,抚平纸张,重新再来。
一遍,又一遍。
煤油灯的光晕下,他苍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略微急促。这单纯的、重复的体力劳作,对于他这具尚未完全恢复的躯壳而言,也是一种负担。但他固执地进行着,仿佛这笨拙的扎制过程本身,是一种对抗虚无的仪式,一种确认自身存在的锚点。
“理事会”……“幽鉴”……“墟”……
这些词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的意识角落。对方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困惑与软肋。父母未竟的研究,自身力量的根源与未来,以及那个沉淀着足以毁灭世界力量的“隐患”……这些,确实是管理局无法给予,甚至刻意回避的领域。
诱惑,是真实存在的。
但他更清楚,与虎谋皮的下场。那个面具人代表的“理事会”,其气息中隐藏的冰冷与算计,远比管理局的条条框框更加危险。他们看中的,绝非他沈厌本人,而是他背后所牵连的那些秘密与力量。
他将手中又一个失败的、歪扭的莲花灯座轻轻放在柜台角落,那里已经堆积了十数个类似的残次品。他停下动作,微微喘息着,目光投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勾勒出现代文明的轮廓,与这片残破的老街形成鲜明对比。那光芒看似璀璨,却无法真正照亮角落里的阴暗与潮湿。他知道,在那片霓虹之下,管理局的“平衡办”正在试图构建新的秩序,而像“理事会”这样的阴影,也绝不会只有这一个。
世界,从未真正平静过。以往的“里世界”与表世界尚有相对清晰的界限,如今,这场灾难如同一次剧烈的板块碰撞,让两个世界的碎片混杂在了一起,界限变得模糊而危险。更多的势力,更多的目光,开始投向这片刚刚经历过洗礼的土地,投向……他这个侥幸存活下来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