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风声都停了。
李世民和他身后的文武百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僵在原地,像是被点了穴。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死死钉在山谷里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上。
那是什么?
太子率领百官子弟和数千工匠,在工地上……刨坑?
无数个荒诞的念头在李世民脑子里乱飞,没一个能对上号。
他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大外甥,长孙无忌的宝贝儿子长孙冲,正灰头土脸地挥舞着铲子。
还有杜如晦的儿子杜构,浑身是泥,跟个从地里刚刨出来的蛮牛一样。
这简直是把皇家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李世民的脸色,由愕然转为铁青,胸膛里一团火轰然炸开。
不管是什么理由,让堂堂太子和一众勋贵子弟搞成这副鬼样子,都罪无可赦!
他刚要张嘴,雷霆之怒即将喷薄而出。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那巨大的泥坑边缘,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是孙伏伽。
他浑身泥浆,官服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可他冲到御驾之前,没有半分狼狈,“噗通”一声,膝盖重重砸进地里。
那声音,洪亮得吓人,带着一种大难不死的狂喜和激动。
“臣!孙伏伽,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您来得……太是时候了!”
这一嗓子,硬生生把李世民即将出口的怒斥给憋了回去。
是时候?
朕看你们这乌烟瘴气的样子,朕来得才叫不是时候!
“孙伏伽!”李世民的声音冷得像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呢?你们在发什么疯!”
孙伏伽猛地抬头,老脸上又是泥又是汗。
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是熊熊燃烧的狂热火焰。
“回陛下!这……这是太子殿下给臣等设的一场‘大考’啊!”
“大考?”李世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正是!”
孙伏伽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力量。
“陛下可知,‘神仙石’出世后,工地上下,人人视殿下为神明!殿下的一言一行,都被我等奉为圭臬,不敢有半点忤逆!”
“但是!殿下深谋远虑,早已看穿了其中的凶险!他担心我等臣子,会因此养成只会跟风拍马、不愿独立思考的恶习!更担心这股歪风邪气,会动摇我大唐实事求是的立国根基!”
李世民身后的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这话,水平极高。
孙伏伽此刻宛如戏台上的老生,越说越是慷慨激昂。
“于是,殿下便设下了此局,以自身清誉为饵!他故意抛出‘塔身倾斜’、‘三尺浅基’这等骇人听闻的谬论,就是为了考校我等!”
“考校我等,是否还有为臣的风骨,为匠的本心!”
“他是在用自己的名声做赌注,逼着我们去质疑他,去反对他,去探究真理!”
听到“三尺浅基”四个字,李世民的眼角狠狠一抽。
千丈高塔,三尺地基?
那不是荒唐,那是蓄意谋杀!
“可我等……我等何其愚钝!”孙伏伽说到这里,一拳重重捶在地上,满脸羞愤欲死,“我等非但没能领会殿下的苦心,反而曲意逢迎,强行揣度,竟将殿下的‘警世钟’,谬解成什么‘忠孝塔’、‘兵法塔’!险些酿成泼天大祸!臣……罪该万死!”
这一番话,说得是峰回路转,天衣无缝。
硬生生将李承乾一个近乎脑残的胡闹行为,拔高到了整饬官场、锤炼人心的圣贤之举。
李世民心头的那团火,已经熄了大半,转为一种巨大的心神震动。
承乾他……竟有如此深远的心机和布局?
“那……这挖坑又是怎么回事?”长孙无忌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孙伏伽的脸上立刻切换出一种极致的孝勇之情,声音瞬间哽咽。
“回司空!就在昨日,殿下得知陛下您要亲临此地,他……他当时就吓坏了!”
“他不是怕自己担责,他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