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极宫,两仪殿。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那双曾阅尽天下风云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外人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
殿下,站着一众心腹重臣。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征……每一个都是能让大唐朝堂抖三抖的人物。
此刻,他们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因为就在刚才,他们看完了两封从江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疏。
一封,是御史中丞马周联合数位言官的弹劾奏疏,洋洋洒洒,引经据典,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太子李承乾功高震主,其心可诛。
另一封,则是太子李承乾的……罪己诏。
当王德颤颤巍巍地将这封“罪己诏”呈上时,李世民的第一个反应是震怒。
他怒的是马周等人,竟然敢如此揣测污蔑他最看好的儿子!承乾在江南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那份功绩,那份智慧,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骄傲不已。
可当他展开李承乾的奏疏,那股怒火,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惊疑和……心悸。
“贪慕虚名,好大喜功……”
“民心浮动,只知承乾,不知天子……”
“劳民伤财,奢靡无度……”
“声望过盛,动摇国本之祸……”
“恳请父皇,将儿臣贬为庶民,圈禁于宗正寺……”
这不是辩解,不是陈情,而是彻彻底底的认罪!态度之诚恳,用词之激烈,仿佛李承乾真的是一个罪不容诛的乱臣贼子。
他想干什么?
李世民捏着那张薄薄的宣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以退为进?不可能。哪有退到要把自己往死里整的?
真心忏悔?更不可能!自己儿子的德行,他清楚。承乾虽然有些惫懒,但绝不是这种野心勃勃之人。
那这封诡异的奏疏,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的臣子们。
“诸位爱卿,都看完了吧?”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都说说吧。太子这封奏疏,朕……该如何批复?”
殿内一片死寂。
这是一个送命题。
说太子有罪,等于附和马周,否定太子在江南的所有功绩,更是否定了皇帝的眼光。
说太子无罪,可太子自己都“认罪”了,你还硬说他无罪,这不是打太子的脸,甚至是在暗示太子“口是心非,另有图谋”吗?
长孙无忌作为李承乾的亲舅舅,第一个站了出来,但他说话滴水不漏:“陛下,太子殿下仁孝,许是一时被奸佞谗言所激,心生惶恐,故有此过激之言。臣以为,此事应详查,不可单凭一封奏疏定论。”
他这番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李世民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了素有“智囊”之称的房玄龄和杜如晦。
房玄龄手持笏板,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此举,非但无过,反而有大功。”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连李世民都挑了挑眉:“玄龄此话何解?他都自请废黜了,何来大功?”
房玄龄不慌不忙,上前一步,将那封罪己诏的逻辑娓娓道来。
“陛下请看,太子殿下所‘认’之罪,有哪一条是虚假的?”
李世民一愣。
房玄龄继续道:“殿下在江南声望高不高?高!百姓是不是只知太子之名?是!‘圣塔’是不是耗费巨大?是!这些都是事实。可这些事实的背后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