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的“病情”,加重了。
自从那个被孙伏伽命名为“顺应自然”的建塔法问世后,他便放弃了一切抵抗。
他每天用被子蒙住头,进行一种高贵的、植物人式的躺平。
不听。
不看。
不说。
可惜,这并不能阻止他成为一个传奇。
“金身灯塔”的新设计方案,像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江南。
商人们听闻太子殿下设计的新塔,不仅蕴含“大禹治水”的疏导之法,更暗藏“道法自然”的无上至理,能抵御百年不遇的灭世风暴。
所有人都疯了。
这哪里还是一座灯塔?
这分明是一尊祥瑞!一道神迹!是太子殿下仁德与智慧降临人间的化身!
捐款,瞬间从踊跃变成了狂热的“奉献”。
无数商人砸锅卖铁,变卖家产,只为能在这座“圣塔”的基石上,刻下自己家族的名字。
他们坚信,只要名字刻了上去,便能得到太子庇佑,从此家族风调雨顺,子孙财源广进。
工地现场,更是呈现出一片光怪陆离的朝圣景象。
数万民夫工匠,每日开工前,不再祭拜鬼神土地。
他们会朝着李承乾营帐的方向,整齐划一地三跪九叩,口中高呼“殿下圣明,佑我大唐!”
那股虔诚劲儿,比去佛寺拜真佛还要狂热三分。
李承乾偶尔掀开帐帘想透口气,入眼便是黑压压跪倒的一大片人头。
那场面,吓得他心脏骤停,赶紧又把头缩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监工,而是在开创一个全新的宗教。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被绑在神坛上,想爬都爬不下来的倒霉神像。
这天夜里,他实在是被憋得胸口发闷,趁着夜深人静,换了身不起眼的布衣,悄悄溜出营帐。
他想去海边吹吹冷风,冷静一下,思考这该死的人生。
夜间的工地依旧灯火通明。
他专挑阴暗的角落走,像个做贼的,生怕被任何一个人认出来。
走到一处木料堆放区时,一阵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
“小心!快躲开!”
李承乾循声望去,瞳孔骤缩。
几个工人正合力撬动一根巨型梁木,不知哪个环节脱了力,那根重逾千斤的梁木竟从木架上轰然滑脱!
下方,一个年轻工人正背对这边,弯腰捡拾工具。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那个年轻工人对身后的死神一无所知,周围的人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呆立当场。
眼看血肉横飞的惨剧就要上演。
李承乾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野兽般地冲了出去。
他想当咸鱼不假,但骨子里终究是个见不得死亡的现代人。
一个箭步,他飞身跨至那工人身后,来不及多想,抬脚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了那人的屁股上!
“嗷!”
一声惨叫,那工人被踹得一个饿狗扑食,连滚带爬地向前扑出好几步远。
就在他身体离开原位的瞬间!
“轰隆——!”
巨响震耳欲聋!
那根梁木携着万钧之势,重重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夯土地面被砸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
尘土飞扬。
死里逃生的工人趴在地上,浑身筛糠,半天没能喘上一口气。
周围的人脸色煞白,死寂过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
“得救了!小六子得救了!”
“刚才是谁?是谁出的脚?”
众人的目光,这才聚焦到那个踹人的“恩人”身上。
李承乾踹完人,心里就咯噔一下。
完了。
又多管闲事了!
他猛地拉低头上的布巾,转身就想遁入黑暗。
“恩人别走!”
那个叫小六子的工人终于回过神,哭嚎着连滚带爬地冲来,一把死死抱住了李承承的大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恩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没您这一脚,我……我就成肉泥了!您受我一拜!”
说着,他就要把头往地上磕。
李承乾头皮炸裂,连忙去扶他:“行了行了,小事一桩,你没死就行,快起来!”
拉扯之间,他头上用来遮脸的布巾,不慎滑落。
皎洁的月光,混杂着远处工地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
周围的喧嚣,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像看见了神仙下凡。
下一秒,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双膝一软,声音发颤地跪了下去。
“是……是太子殿下!”
扑通!
扑通!扑通!
仿佛被瘟疫传染,在场的所有工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