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
李承乾猛地一掌拍在床沿上,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病人。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捂住胸口,用尽毕生演技,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此等……咳咳……鱼肉百姓之事!”
他一边咳得撕心裂肺,一边“义愤填膺”地低吼。
“称心!”
“奴婢在!”
“立刻去,把魏王给本宫叫来!不,把孙伏伽和杜构,也一并给本宫叫来!”
“本宫倒要亲自问问,这江南的天,究竟是谁的天!”
李承乾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刻意压抑的“雷霆之怒”。
这愤怒,一半是为眼前这几个可怜的渔民。
而另一半,则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解脱”,而感到的无边狂喜!
只要把事情闹大,他这个“重病在身”的太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宣布:因地方吏治腐败,民怨沸腾,海港项目即刻暂停,择日再议!
到时候,奠基大典泡汤,他也能顺理成章地滚回长安,继续他伟大的咸鱼事业。
完美!
看着眼前这位面色苍白(饿的)、身形消瘦(馋的)、却依旧为了百姓而勃然大怒(兴奋的)的太子殿下,老渔民三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浑身颤抖。
活菩萨!
这才是真正的活菩萨啊!
没过多久,李泰、孙伏伽、杜构三人便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一进帐篷,看到跪在地上哭成一团的三个渔民,再看到李承乾那张“盛怒之下,心痛至极”的脸,三人心里齐齐咯噔一下。
“皇兄(殿下),深夜召见,所为何事?”李泰率先开口,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猜测。
“所为何事?”李承乾发出一声冷笑,抬手指着那三个渔民,“你,亲自问问他们!”
老渔民当即把刚才的血泪控诉,又声泪俱下地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李泰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孙伏伽和杜构更是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了官袍。
“混账!”
李泰猛地一跺脚,一股骇人的杀气从他身上迸发而出。
“底下的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欺上瞒下,败坏皇兄声名!该杀!”
他立刻转身,对着李承乾深深一躬。
“皇兄,是小弟失察之过!小弟立刻派人,将扬州主理此事的地方官,以及那些为虎作伥的豪绅,全部拿下,明正典刑!”
李承乾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片冰冷的失望。
“拿下?杀了?”
他缓缓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刺骨的疲惫。
“杀了他们,百姓被强占的土地就能回来吗?百姓受的委屈就能平复吗?”
“本宫当初提出海港计划,是为了利国利民!不是为了让某些人借机中饱私囊,欺压良善!”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斩钉截铁的口吻,下达了他认为可以终结这一切的命令。
“传本宫的令!”
“东海新港项目,即刻起,全面暂停!”
“所有涉及土地征用的事务,全部推倒重来!没有得到本宫的允许,谁敢再动百姓一寸土地,谁敢再提‘奠基’二字,就是与本宫为敌!”
“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说完,他便决然地重新躺下,拉过被子,背过身去,留给众人一个心力交瘁、不愿再多言的背影。
帐篷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泰、孙伏伽和杜构,呆立当场,宛如被天雷劈中。
他们死死盯着李承乾那看似疲惫、实则无比决绝的背影,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一刻,他们悟了。
彻彻底底地悟了!
太子殿下这哪里是要暂停项目?
这分明是在借题发挥!是在行霹雳手段,施刮骨之毒!
他不是要放弃这个伟大的计划,他是要亲手“净化”这个计划!
他要用最强硬、最不容置疑的姿态,向全天下宣告——他李承乾的项目,容不得半点污秽!他宁可将一切推倒重来,也绝不容忍任何对百姓的欺压!
“谁敢再动百姓一寸土地,就是与本宫为敌!”
这是何等的气魄!
这是何等的担当!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胸襟!这才是真正的仁德之心!
李泰的身体,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明白了,这才是皇兄给自己上的,最重要的一课!
“道”的完美,必须有“术”的纯洁来保障!任何执行层面的瑕疵,都是对“道”的亵渎与背叛!
皇兄不是在考验他。
他是在教导他!
“小弟……明白了!”
李泰对着李承乾的背影,用一种近乎宣誓的语气,郑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然后,他猛然转身。
双眼中,杀机毕露。
既然皇兄已经划下了道,那么他,就要做那把最锋利、最无情的刀!
扬州官场,要地震了!
而背对着他们的李承乾,正躲在被子里,嘴角疯狂上扬,几乎要憋不住笑出声来。
吵架了,闹翻了,项目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