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的狂热,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天。
第三天傍晚,杜构像一头被猎犬追赶的野猪,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李承乾的营帐。他那身崭新的官袍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
“殿下!出大事了!”杜构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李承乾正被炼铁炉传来的“叮当”声吵得心烦意乱,猛地看见杜构这副惨状,也是一愣:“你这是……被谁打了?”
“不是我!”杜构捶着地面,悲愤交加,“是那些给我们送粮的商户!今天下午,米仓巷的钱掌柜,刚出城门,就被人连人带车推进了河里!一家老小,全没了!”
李承乾的瞳孔猛地一缩。
“还有城南的张记米铺,昨天夜里走了水,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张掌柜活活被烧死在里面!”
“还有三个给我们送菜的农户,在半路上被人打断了腿!”
“那些我们刚招募来的工匠,在码头被人围殴,十几个人被打成重伤,现在都嚷着要回家!”
杜构每说一句,营帐内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一分。
这已经不是商业上的打压,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屠杀!
很快,孙伏伽也闻讯赶来,他的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殿下,事情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孙伏伽的声音嘶哑,“扬州府衙那边,我们派去报案的人,全都被打了回来。县令称病不见,县丞说这是民间纠纷,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纠纷?”杜构怒吼道,“人都死了,还叫纠纷?这摆明了是官匪勾结!”
孙伏伽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力:“他们经营江南数百年,官府中,不知有多少是他们的人。我们……我们动不了他们。”
气氛,瞬间凝固。
前几日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挫败感。
他们以为找到了破局之法,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掀了棋盘,用最血腥、最残酷的手段,进行反扑。
现在,整个扬州城风声鹤唳。那些之前还争先恐后要跟官府合作的商户,一夜之间全都关门闭户,再也不敢露面。刚刚建起的石灰窑和炼铁炉,因为工匠的逃离,也陷入了停滞。
几万民夫聚集在工地上,人心惶惶。粮食供应随时可能断绝,工程再次陷入绝境。
而且,这一次的危机,比上一次的谣言更加致命。
谣言可以用钱破,可这明晃晃的屠刀,用什么来挡?
杜构和孙伏伽两人,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他们所有的计谋,在对方这种不讲道理的暴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绝望之中,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主座上,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太子殿下。
李承乾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他当然不是在思考什么对策。
他是在发抖。
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是彻骨的寒冷和无法遏制的愤怒。
他可以接受自己倒霉,可以接受被人误解,可以接受当不成咸鱼。
但他无法接受,那些因为他一句话,因为信任他,而选择站出来的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钱掌柜一家,那个被烧死的张掌柜,那些被打断腿的农户,那些被打伤的工匠……他们的脸,仿佛就在李承乾的眼前晃动。
他来到这个世界,只想混吃等死。
可这个世界,却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有时候,你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罪。
他的沉默,在杜构和孙伏伽看来,却是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他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期待和狂热。
对了!一定是这样!
殿下他,一定早就料到了江南士族会狗急跳墙!他一定是在等!等对方把所有的底牌都打出来,等对方的罪行昭然若揭!
这才是殿下的风格!于无声处听惊雷!
孙伏伽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
“殿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恳切,“江南士族倒行逆施,滥杀无辜,视我大唐律法于无物!臣等无能,束手无策,还请殿下……降下雷霆之怒!”
杜构也反应过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殿下,又该您发怒了!”
在他们看来,太子殿下的每一次“发怒”,都是一次惊天动地的反击。上一次发怒,破了谣言,收了民心。这一次,殿下的怒火,又将燃起怎样的滔天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