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绝,就是谨慎。
他要是敢说那猪头图就是猪头,他们估计能脑补出一整套“以猪喻天下愚钝之辈,需以雷霆手段教化之”的治国方略来。
算了。
心好累。
“殿下,您快起来吧,地上凉。”韦挺还在苦苦相劝,“您若是不接旨,臣……臣也只能长跪于此了。”
李承乾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您不起来我就不起来”的倔强中年人,又看了看旁边那卷黄澄橙的催命符。
他还能怎么办?
他慢慢地,颤巍抖抖地伸出手。
那动作,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每一寸的移动,都充满了生无可恋的悲壮。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凉的丝绸卷轴。
韦挺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李承乾,在接过圣旨的那一刻,只觉得这玩意儿比泰山还重。
他眼前一黑,差点又当场晕过去。
但他这次忍住了。
不能再晕了。
再晕,指不定长安那边又要怎么夸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后给他追封个什么谥号了。
他还想多活几年。
“臣……领旨……谢恩……”
李承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
当天下午。
太医院院判带着两个小药童,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扬州。
这位胡子花白的老院判,是李世民的御用医师,医术高超,见惯了宫中风浪。来之前,陛下曾亲自召见,声泪俱下地嘱咐,务必要用最好的药,尽最快的时间,把太子的身体调理好。
老院判一来,便立刻给李承呈请脉。
他三根手指搭在李承乾的手腕上,闭目凝神,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李承乾躺在床上,心如死灰,任由他摆布。
称心和韦挺等人,则屏住呼吸,紧张地站在一旁。
许久,老院判才收回手,捻着胡须,沉吟不语。
“院判大人,”韦挺焦急地问,“殿下的身体,究竟如何?”
老院判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脉象虚浮,气血两亏,确是心神耗损过度的症状。年轻人,底子好,倒是没有伤及性命。只是……”
他话锋一转。
“这病,根子上是‘累’出来的。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药石只能辅助。若殿下心中依旧牵挂万千,思虑不休,那便是日日服用千年人参,也无济于事啊。”
众人闻言,脸色都沉重起来。
李承乾心里却是一动。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
老头儿,你可太懂我了!
快,快告诉他们,别再拿那些破事来烦我了,让我躺平,我才能好起来!
然而,韦挺的脑回路,显然和他是不同次元的。
韦挺听完,立刻转身,对着房间里所有人,一脸严肃地说道:“都听到了吗?殿下的病,根子在我们身上!”
“是我等无能,才让殿下事必躬亲,劳累至此!”
“从今日起,任何有关清丈田亩的公务,无论大小,一律不准再来请示殿下!”
“我等要做的,就是让殿下,安心!静心!让他知道,扬州有我们,塌不了天!”
李承乾在床上,差点给他鼓掌。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可韦挺接下来的话,让他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浇灭。
“院判大人,”韦挺转身,对着老院判恭敬地行了一礼,“还请您用最好的药!务必让殿下尽快恢复精神!长安三部六司的同僚不日即将抵达,殿下……还要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啊!”
“我等可以替殿下跑腿办事,但那经天纬地之策,那万世之基的蓝图,离了殿下的指点,我等……寸步难行!”
老院判闻言,肃然起敬,点了点头:“韦少卿放心,老夫理会得。老夫这就去开方,先给殿下熬一副十全大补汤,吊住元气!”
说完,便带着药童,匆匆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李承乾,和一群打了鸡血的官员。
李承乾躺在床上,绝望地望着帐顶。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架在火上烤的乳猪。
所有人都怕他烤不熟,不仅拼命地往灶里添柴,还时不时地过来给他刷上一层油。
而那碗即将到来的“十全大补汤”,就是那最滚烫的一勺热油。
父皇啊父皇。
您这是赏赐吗?
您这分明,是要把儿臣往死里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