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夜色如同浓墨般泼洒在咸阳城的街巷之间,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淀,只余下打更人悠远模糊的梆子声在空旷处回荡。
方才那短暂而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之后,蒙挚显然加快了步伐,他将大部分人手都撒了出去寻找那名生死未卜的“阴命”女子,身边只余下阿绾一人。
阿绾怀里抱着那捆淡黄色麻绳,几乎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
蒙挚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是否能跟上,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跟上”,便迈开长腿,沿着寂静无人的街道疾行而去,玄色衣袂在夜风中呼呼作响。
阿绾喘着气,努力不让自己被落下太远,心底却是一片茫然无措。她不知道蒙挚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抱着这捆麻绳究竟还能有何用处。
令她没想到的是,蒙挚竟真的来到了南风楼。这与明樾台那等章台楚馆截然不同,南风楼是正正经经的酒楼食肆,门前高悬的气死风灯将招牌照得亮堂。
虽已是深夜,楼内依旧人声隐隐,灯火通明,更多的是刚下了值的军汉、做完生意的商贾以及一些豪爽的游侠儿在此聚集。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烤肉的焦香以及一种独属于男性聚集地的、略显粗犷的气息,并无多少脂粉腻人的味道。
蒙挚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对迎上来的伙计略一颔首,便目不斜视地径直踏上木质楼梯,走向三楼那专为贵客预留的雅间。
酒楼掌柜是个精干的中年人,梳着整齐的巾帻,见到蒙挚,脸上立刻堆起热情又不失恭敬的笑容,亲自引路,并迅速吩咐下去。
不过片刻,几样热气腾腾、一看便知是提前备好的酒菜便流水般送入了雅间——一鼎热气腾腾、肉香四溢的炖羔羊肉,一盘切得厚实、烤得焦黄油亮的鹿肉,一盆碧绿的葵菜羹,还有一碟摞得高高的、烤得金黄酥脆的黍米饼,酒则是醇厚的秦酒,盛在厚重的青铜酒樽里。
蒙挚在案几后坐下,自顾自夹了一箸炖得烂熟的羊肉送入口中,又饮了半樽酒,那紧绷的脸色才似乎缓和了些许。
胃里有了暖意,他这才忽然意识到,身后似乎过于安静了。
他放下酒樽,蹙眉朝雅间门口望去——空无一人。
他站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带着酒肉香气和喧嚣声的热风扑面而来。目光向下扫去,只见对面一家早已打烊、门板紧闭的商铺门口的石阶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可怜巴巴地蜷缩在那里,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捆麻绳,不是阿绾又是谁?
她似乎听到了楼上的开窗声,下意识地抬起头。
刹那间,四目相对。
楼上的灯火勾勒出蒙挚冷峻的轮廓,楼下的阴影则掩不住阿绾那双写满了无辜与委屈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