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叹着气点头同意,又补充道:“再叫人去尚发司,把那个叫阿绾的小丫头找来。上次李湛的案子,她看发髻很有一手,说不定能凭这个辨认出些身份线索。”他觉得那丫头胆子大,心思细,跟他们也算合作过,比随便叫个怕事的强。
命令传达到尚发司时,阿绾正忙得不可开交。等着梳髻的甲士排成了小队,她手指都快抽筋了。一听说又要她去验尸房,她的小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写满了一百个不情愿。
“手头活儿这么多……而且,我一点都不想再看死人了……”她小声嘟囔着,尽管她并不像普通女孩那样惧怕尸体,但总觉得晦气。
月娘在一旁听到了,轻轻推了推她:“既然是辛衡医士点名要你去,也是看重你。去吧,这边剩下的我来弄就好。”她压低声音,“再说了,万一又是桩冤案呢?你能帮上忙,也是积德的事。”
阿绾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推脱不过,只好认命地放下梳篦,仔细洗了手,慢吞吞地往那顶充作临时停尸房的营帐挪去。
帐内,十几具尸首已被兵士们用冰冷的清水粗略冲洗过一遍,冲掉了厚重的泥污,但腐败和潮湿的气味反而更加浓重刺鼻。尸身肿胀发白,皮肤皱缩,面目大多模糊难辨,情形十分可怖。
樊云已经硬着头皮开始初步勘验。他强忍着不适,仔细查看每一具尸身的口鼻:“看样子……多半是窒息闷死的,口鼻里都塞满了泥……死前应该极其痛苦。”尸身大多穿着打满补丁的粗麻衣服,是常见的流民或役夫打扮。唯独中间那两个幼小的孩童,看身形不过两三岁,虽同样肿胀腐败,难以辨认容貌,但身上穿的竟是质地细密、染着鲜亮色彩的丝绢衣裳,即便沾满污渍,也能看出绝非寻常人家孩子穿得起的。
阿绾远远站在帐门口,死活不肯再往前多走一步,只蹙着眉努力朝里观望。
就在这时,持续了半个多月的秋雨,竟毫无征兆地停了。乌云散开,一缕久违的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帐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阿绾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蒙挚已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挺括的玄色鱼鳞细甲,内衬深红色军服。他墨黑的长发尚未完全干透,并未像平日那样一丝不苟地编成将军发髻,只是用一根简单的皮绳在脑后随意束起,几缕湿发随意垂落在额角颈侧。
洗去征尘和疲惫,他整个人仿佛一柄拭去血污的利剑,在雨后清澈的阳光下,焕发出一种收敛了锋芒的、略带慵懒的英挺。
他就这样背对着阳光走来,身姿挺拔,轮廓清晰。
阿绾一时间竟看得怔住了,忘了挪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