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砚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他了解她的性子,逼得太紧反而不好。
今日能将这些话说开,已是进展。
他也站起身,柔声道:“好,你也早些休息。”
陆逢时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推门而入的前一刻,她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轻轻的飘过来:
“裴之砚,给我点时间。”
说完,她便进了屋,关上了门。
门外,裴之砚站在原地,咀嚼着这短短几个字,先是怔愣,随即,一抹极大的难以抑制的笑容缓缓在他唇角绽开,越来越深,最终染亮了整个眼眸。
她没有拒绝。
她只是需要时间。
这对于他来说,已是天大的好消息。
裴之砚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觉得今夜的月色,真是前所未有的好。
陆逢时回到洛阳后的第三日傍晚,离家也两个月有余的承德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官廨。
他几乎是冲进书房的,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大人,夫人,我回来了。伏羲陵庙那边,有重大发现!”
两人正在讨论一件新案子,听到动静停了下来,裴之砚神色一肃:“慢慢说,查到了什么?”
承德缓了口气,陆逢时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后,用袖子一抹嘴,道:“小人依照夫人的提示,在伏羲陵庙附近走访了两个多月,询问了无数当地老人和守陵人的后代。
终于找到一个关键人物!”
他看向陆逢时:“终于找到了一位在伏羲陵庙旁开了几十年茶摊的老丈。”
“老丈年轻时有眼疾,视力不是很好,但耳力极好,记性更是不错。依稀记得是熙宁六年冬天,雪下得极大。大概在腊月二十前后,有一批赴京赶考的举子路过,照例到伏羲陵庙祭拜,祈求文运。”
之后就去他的茶摊喝茶,暖身。
陆逢时和裴之砚都凝神静听,接下来才是关键。
“老丈说,他当时听到那些举子们闲聊时,提起一桩奇事。
说他们前一日在陵庙后山那片古树林附近,遇到了一行人,皆身着黑衣,步履匆匆,抬着一顶密封得严严实实的轿辇。”
“他们都是文人,那一行人一看就不好惹,本想避开,却隐约听到那轿辇中传来极其微弱的婴儿啼哭声。”
婴儿、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陆逢时的心提了起来:“他们还听到了什么?或者,有没有人看到那些人的样貌特征?哪怕一点也好!”
承德道:“老丈说,因风雪太大,看得不真切。但其中一个句子心细,说瞥见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腰间,似乎挂着一枚半轮残月的腰牌。”
半轮残月腰牌!
这与陆大根和杨彩云当掉的那个玉佩不是同一块。
裴之砚显然也想到这一层。
“如果那个婴儿真的是你,那放在你襁褓中的玉佩应该是你父母留给你的。那些黑衣人的腰牌,不出意外的话,是某方势力的身份证明。”
裴之砚说完,看向承德:“还有吗?”
“有。”
承德点头,“那群句子当时觉得古怪,但也不敢多事,匆匆离开了。不过,其中一位姓周的举子,落在最后,他好奇心重,悄悄折返回去一段路,想再看个究竟。
他躲在一块大山石后,看到那些黑衣人将那个小轿辇抬到了陵庙附近那颗大树旁,后面似乎还发生了争执!”
陆逢时:“争执?”
“是周举子离得远,听不真切,只模糊听到几个词,什么‘血脉’,‘不容有失’……”
“后面,黑衣人留下一个抱着婴儿,其中几人抬着轿辇离开。”
“那周举子看到的就这么多,当时和那些一同前来赶考的举子聊起来,还说真是奇怪,为什么不带着那人和孩子一起离开。”
承德道:“老丈也就知道这么多。属下查到这里,便立刻去找那姓周的举子。他叫周文渊,是当年杭州府的解元。
“属下又去了一趟余杭郡,查了当年的县志,他在熙宁七年果然高中入仕,但是在六年前,他卷入了一桩案子,被贬至岭南烟瘴之地,后来,信音讯全无,不知生死了”
“承德,你可有去那棵树下看过?”
“去了,属下仔细勘察过,但并未发现任何特殊之处。时间过去太久,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线索查到这里,有两个调查方向。
一个是调查那个腰牌,有半残月的标志,很明显;
一个是流放在岭南的周文渊,要找到他,也许还能知道更多细节。
承德退下后,书房内一时静默,只听得见灯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陆逢时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中反复回想着承德说的话。
她沉默了片刻,才转过身,背靠着窗棂,看向书案后的裴之砚。
“岭南烟瘴之地,时隔多年,人海茫茫,想找到一个被贬黜且生死不明的周文渊,希望渺茫。”
她轻声道,“相比之下,调查我觉得调查那个半轮残月的腰牌标志,会更可行。”
裴之砚放下手中的毛笔,“不错。
这标志独特,根据老丈的所说,你的身世很不寻常,有那么一批死士护着你离开,最后可能便是你父母遭遇了什么意外。”
他看向陆逢时,“调查此事,恐会有危险。”
“危险从我知道自己身世存疑那天起,就已经存在了。”
她道,“不想后面被打的措手不及,还不如主动将事情调查清楚。”
裴之砚欣赏地看着她这份冷静,接口道:“不错,调查腰牌的事,交给我来办。”
“我上任虽仅有半年,但经历李仪案和水患两事,在河南府也算是初步建立了威信。明面上,刘云明王彪等人可用,暗地里,我也有些得用的人。
比你找起来,肯定是要快。”
陆逢时闻言,心中微动。
他虽没有明说,但从裴之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透露出他并非只知恪守官场的规矩书生,而是在权力场中悄然织就着自己的信息网络,开始培养属于他的势力。
这份不动声色地心机和行动力,让她对他有了新的认知。
“好,”
这种事情,让裴之砚来调查的确比她要方便,“那需要我做什么?”
裴之砚看着她:“你只需要如常修行便好,若是发现我们无法参透的线索,还需要靠你来解决。至于官面和市井的探查,我来负责。”
裴之砚安排的妥当,陆逢时点头应下。
调查身世之事急不得,需耐心等待线索浮出水面。
然而,洛阳城的冬日却不会因个人的事放缓脚步。
时近十一月,北风渐紧,寒意一日深过一日。河南府衙的事务也随着年关将近愈发繁忙,除了常规的刑名钱谷,各类年终稽查、祭祀准备等事宜也提上日程。
这日清晨,裴之砚刚至府衙,刘云明便面色凝重地迎了上来:“佥判,出事了。
城西永泰坊的社稷坛附近,发现了一具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