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面不改色地吐出这句评价,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卷入这甚至……算不上圣杯战争的混乱漩涡,拖着我这个使役者四处奔波……说什么‘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她顿了顿,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却在最紧要的关头……退缩了。把我这种人……硬生生从毁灭的洪流里拽了出来。我原以为……你至少会为了那份不甘,去报那一箭之仇……结果呢?却逃到了这种地方来。哈特雷斯……”
她侧过头,那双异色的妖瞳直视着他,“你到底……要怎么向我交代?”
“哈哈哈……”哈特雷斯发出一阵微弱、沙哑的笑声,牵动着干裂的嘴唇。
“我……无话可说。”
他点点头,那张侧脸在短短几息间,如同褪色的古画般,迅速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
这是精气消耗殆尽,最后又强行催动那堪称禁术的“心脏裂缝”的必然结果。
他的生命之火,已至油尽灯枯。
啪。
一声清脆的轻响。
是伪装者伸出的食指,不轻不重地弹在了他冰冷的额头上。
“我说过的吧,”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丝死亡的凝重.
“我不讨厌你脸上那种……无力的表情。我要你在开怀痛饮的宴会上……露给我瞧瞧的。”说话间,她的手已探入哈特雷斯怀中,摸出了那个熟悉的扁酒瓶。
“所以,”她将酒瓶递到他唇边,“喝吧。我们说好了的。”
“……既然有约定……那也没办法。”
哈特雷斯几乎是凭着本能,顺从地微微张开嘴,任由伪装者倾斜瓶口。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中,他只来得及咽下一小口。
伪装者似乎很满意。她收回酒瓶,自己仰起头,喉结滚动,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遇见你……唯一的好事,”
她抹了下嘴角,将酒瓶握在手中.
“到头来……大概只有这酒的滋味了。”
夜风无声地拂过荒芜的矮丘,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混杂着矿石与尘埃的凉意。风掠过女战士散落的黑色发丝,又悄然远去。
她再次喝了一口酒,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的灯火上,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你连对我……都隐瞒了库罗和自己的关系……是因为……无法信任我吗?”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还那么拙劣地作戏……演得活像……你们真是两个人一样。”
哈特雷斯痛苦地喘息着,片刻后才艰难地吐出话语:
“不……是因为……我真心……这么觉得。”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点。
“库罗的记忆……很鲜明……但……就像是我的前世。哈哈哈……我就像个……被前世所驱使的……亡灵呢。这么……荒唐的事……我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啊。”
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然而,那嘴角却奇异地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竟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开心。
“嗯,”伪装者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那片虚假的星空.
“所以……在你面前,我的心情……还不坏。感觉……我身为亡灵这件事……得到了……某种肯定。”
“是啊……”伪装者也微微颔首,声音低沉。
“还不坏。”
她摆出一副对主人濒死的痛苦模样视若无睹的姿态,努力地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眼前这片由人造灯火构成的、奇异的“世界尽头”之景上。
“这里……也是一个世界的尽头吧。”
她低声说,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确认。
“我和你……共享了这片……连吾王都不曾见过的……世界尽头之景。虽说……只持续了片刻……就被打破了……我也曾做过……将吾王升华为神灵的梦……”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下一次……受到召唤的我……恐怕……无法留下这些记忆了吧……”
伪装者忽然转过头。
那双异色的妖瞳,在微弱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哈特雷斯苍白、安详的侧脸。
“不过,”她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
“哪怕我与你……都是注定无人忆起的亡灵……我与你的旅程……是有意义的。是有意义的啊……哈特雷斯。”
“……真高兴。”
哈特雷斯的回应轻得如同掠过地面的微风。或许,他连扬起嘴角的力气都已彻底消失了。
尽管如此——
“……不过……有一点不同喔。”
他垂着头,如同一个在讲台上结束最后一课的平凡教师,以出奇沉稳、却又微弱到极致的声调,轻轻否定道:
“是现在……对我这么说的你……给予了意义。是将在这里消失的你……给予了……将死在这里的我……意义。给予了……早已死去的我……意义……”
“……!”
伪装者猛地屏住了呼吸,喉头滚动,似乎想急切地说些什么。
然而,那个声音,最终未能发出口。
“…………”
因为,哈特雷斯——再也不会开口了。
一只白皙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轻轻覆上他空洞的眼睑,替他阖上了双眼。
“晚安……”伪装者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最后的悼词,“遗忘梦想之人……‘哈特雷斯’。”
她拿起那个扁酒瓶,将里面最后残余的、琥珀色的液体,全部含入口中。
然后,她俯下身,冰冷的唇瓣轻轻贴上了哈特雷斯已然冰冷的唇。
她的咽喉,只滚动了一次。
夜雾无声地弥漫开来,如同轻柔的裹尸布,缓缓笼罩了整个矮丘。
不久后,倚靠在岩石边的男子身影,以及跪坐在他身旁的女战士身影,都如同被雾气溶解的幻影,彻底融化在这片阿尔比恩地底深处、永恒而虚假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