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词句,都会被那位埃尔梅罗之名的后继者拿来做成利刃。
而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在注视这场缄默的试探。
因此,埃尔梅罗二世将手中那枚带着荆棘的棋子向前推进了一格。
这是带着自爆觉悟的步法。
不像是调查,更像是逼供。
不像是分析,更像是让所有人一起盯着一颗即将爆炸的魔术核心。
“说出来未免有些像曝露家丑,”他耸耸肩,声音仍然是那种懒散中带着讥讽的调子,“但你们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就已经成功地从阿尔比恩走私了么?”
“……什么?”
低哑的声音响起。
卢弗雷乌斯缓缓侧过头来。
眉宇之间的阴影几乎要垂落到桌面。
“从阿尔比恩……走私……?”
他的语调仿佛不是在质问,而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老人混浊而深邃的眼瞳,在一瞬间捕捉住了阿希拉的脸。
那是一种老练的凝视──既不像怒火,也不是不解,而是透过对方表情直接探测“意图”。
但阿希拉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二世。
没有辩解,没有错愕。
一如既往的沉默,甚至没有呼吸的波动。
这一点,反而令二世感到一丝钦佩。
“……如果你现在就慌张地反驳,”他在心中暗道,“那我反而能松口气。”
“有证据吗?”
卢弗雷乌斯的质问不带起伏。
“很遗憾……目前只有间接证据。”
二世语气平静地说道,仿佛对方的问题只是例行公式。
他将一本厚重的账簿抄本放到圆桌上,纸张边缘因翻阅而卷翘,边角夹着多个便签。
“这是斯拉近年来的财政记录。”
他说道,“虽然数据被巧妙隐藏在多个账目之中,但我注意到──斯拉原本年年亏损,在过去与库罗有所接触的那五年间,账面状况出现了显著改善。”
阿希拉低头翻开账簿,只用不到三秒便扫完了第一页。
她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对方确实掌握了一点东西。
“当然。”
埃尔梅罗二世毫不客气地推进下一步。
“阿尔比恩之所以被设为钟塔直属的神秘研究场所,正因为那里本不可能进行任何走私活动。”
“也就是说──若有人能做到走私,那就是彻底地违逆钟塔本身。”
他像讲授课程一样,继续说下去。
“但是,哈特雷斯博士证明了‘不可能’也有漏洞。不是吗?他看穿了斯拉地底连接阿尔比恩的不稳定裂缝,还准确地掌握了裂缝的发生周期与坐标。”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望向在场几位君主,特别是降灵科的卢弗雷乌斯。
“否则,他又怎能在那个时点,用宝具在斯拉地底轰开一条直通阿尔比恩的路径?”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了。
麦格达纳脸上的笑容退去,宛如油彩被水冲刷的假面。
尤利菲斯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像是不愿承认这类“不可分析”的魔术战果。
而阿希拉──依旧沉默。
沉默得像她本身就是某种正在运转的仪式装置。
“那么,”
埃尔梅罗二世缓缓低下头,又抬起眼,“哈特雷斯是如何掌握这种走私手段的?”
没人接话。
于是他又自问自答般地说道:
“我猜……是因为他有你们那支五人小队当前锋吧?不……恐怕在那之中,你所说的‘得意门生’库罗,就是能让走私真正得以实现的关键人物。”
“…………”
阿希拉终于移开了视线。
不是对卢弗雷乌斯,不是对二世,而是盯着圆桌上那本账簿,仿佛里面藏着无声的遗书。
埃尔梅罗二世知道,这里他正在刀尖起舞。
他的推理仍属猜测,无法立即定罪。
但正因为这是权力结构与资源调度的会议,而非严密侦讯的法庭,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将这段逻辑摊开。
——只要她不否认,只要她不走人,只要她选择留在这里继续被质问。
他就赢了。
“你们五人透过走私积累资金,然后在阿尔比恩的任务中正式生还,返回钟塔。此后,在哈特雷斯博士的庇护下,得以获得研究位置,甚至保有自由活动的权限。”
二世咄咄逼人地陈述着。
“站在哈特雷斯的立场上,留你们在身边……也更保险一些。”
最后,他打出了那张沉底的牌。
“那么──为何,哈特雷斯让其他几位弟子‘失踪’了?”
二世淡淡地诉说着。
“我们认为,那是报复。”
阿希拉冷静地抛出一句,像是在回避问题,又像是在结束谈话。语调不温不火,却足够模糊、足够敷衍,恰如其分地堵住进一步追问的门路。
“报复?”
伊诺莱挑起一边眉毛,语气既疑惑又带着讥讽。
“老师……对弟子?原来如此,说得通呢。若是被最信任的学生背叛……嗯,但……”
她的话没有说完。
似乎对这个理由无法彻底认同,却也找不到立即反驳的论据。
这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接下来二世要说的,和阿希拉的回答,看似只有一线之隔,但意义,却截然不同。
所以,埃尔梅罗二世再次将视线锁定在她身上。
“你还记得吗,阿希拉小姐?”
“我什么也不记得。”
阿希拉平静地摇了摇头,回答得不带任何波澜。
“那是在十年前。”
二世没有被她的态度牵着走,而是毫不退让地向前逼近。
语气骤然一变,不再是询问,而是宣布。
像将一把锈迹斑斑却依旧致命的匕首,缓缓插入桌面。
“十年前──除了被选为得意门生的库罗之外──你们四人,杀了哈特雷斯博士。”
空气彷佛被扭紧了。
是那种听觉上的错觉,仿佛某种结界忽然被激活,封锁了整个圆桌会议室。
卢弗雷乌斯没有动。
他本来就不多言,但这次,连他身上的呼吸都像被封印般消失。
麦格达纳掀起眼皮,终于从旁观者的位置向这边倾斜了重心。
尤利菲斯以不变应万变,一如既往地装出仿佛听不懂的样子,却悄然用指尖敲了一下桌面。
只有伊诺莱微微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