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卢弗雷乌斯混浊的眼眸缓缓转向二世,宛如早已腐朽的古木在风中嘎吱作响般,他低声说道:
“那边那个……卑劣的人偶师也说过……我已经厌倦了这些无聊的对话……”
“如果你们执意要打断冠位决议的进程,只为了那点无关紧要的阴谋论……那就快些——给出结论。”
他的话如同钝刀切割空气,缓慢却充满压迫。
“那个叫哈特雷斯的家伙……你所谓的‘共犯’……究竟意味着什么?”
“没错,我们已经找出了答案。”
韦伯平静回应,语速不快,却在每个音节间蕴藏着某种逐渐逼近的重压。
他说着,一边环视全场,留心每一个出席者的反应:
──橙子扬起嘴角,像是终于等到剧本高潮的观众,愉悦地轻轻一笑。
──化野菱理冷峻地注视着他,没有插话,但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清晰。
──麦格达纳轻倚椅背,似乎兴趣盎然,微微颔首。
──伊诺莱干脆地抿了口茶,神情平静却显然已被调动了注意力。
──卢弗雷乌斯依旧一脸厌烦,仿佛他宁可此刻去与死灵共舞,也不愿听这套说辞。
──奥尔嘉玛丽全身紧绷,双唇紧抿,面色有些发白。
──莉?黛尔则仿佛从头至尾都无动于衷,依然维持着那副完美的扑克脸。
每个人的反应皆在掌握之中。
如果他们当中藏着哈特雷斯的共犯──那个人的演技可谓登峰造极。
然而,韦伯没有被表象所扰,他沉声继续:
“就在我们围绕‘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进行种种探讨与博弈时──”
“哈特雷斯在这座灵墓的更深处,在这座古老心脏的一隅,早已暗中展开了某种仪式。”
一言既出,整个会议厅的气氛彷佛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橙子的笑容更深了一分,仿佛听见了某种令人愉悦的火光点燃声。
而化野菱理的眼神微微一动,却没有多说。
但真正的变化,来自那句之后的话。
韦伯停顿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君主与代理人们,最终落在那位尚未出声的女性身上。然后,他清晰地说道:
“──他企图在这座灵墓阿尔比恩之中,‘创造一尊为魔术师而存在的神灵’。”
这句话如同冰水落入沸油,刹那间炸裂了整个房间的气氛。
阿希拉的肩膀轻轻一震,呼吸微顿,虽极力压制情绪,但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未逃过韦伯的目光。
他看到了,也记下了。
哈特雷斯的图谋——
创造一个“为魔术师而存在的神灵”。
韦伯一口气抛出了这场异状的核心。
若是普通的魔术师听见这番言论,或许只会轻蔑一笑,嗤之以鼻。
确实,魔术是超常现象——但也有其限界。
否则,如今的世界早已不再是科技主导的现代社会,而该是旧日神代的延续了。
以常识判断,此言无非是异想天开的幻想。
明智的做法,自然是将这荒唐的妄想抛在一边,立刻回到会议正题。
但,这座圆桌周围所坐着的,谁是“常识”的信徒?
这是冠位决议,是钟塔最深部的利齿正在碰撞。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寻常的魔术师。
──果然,第一个做出回应的,是麦格达纳。
他结实如石柱般的双手交叠在胸前,缓缓点了两下头。
那声音就像沉稳的钟响,在议事厅里回荡。
“……相当有趣。”
他以平稳的语调说,仿佛谈论的是一则值得研究的假说,而非禁忌。
“为魔术师而存在的神灵……若真能创造出那种存在,那么,‘根源’对我们而言是否仍具意义?”
“假如这计划属实,它并非危险的妄念……反而是一次卓越的革新。”
他的声音温和,但字字如锋,直指根本。
以民主主义派的理念来说,这种态度再自然不过。
若创造出的神灵能引导魔术师更快抵达更高的层次,若神话时代的残余能重铸为工具、而非信仰——那就代表,有更多人能踏上理想之道。
对麦格达纳而言,那是进步,是效率,是魔术全体的跃升。
然而——
“……不。”
一个字,足以让空气骤然凝结。
是否定。
而否定的意志,并非来自激进派的某位君主,而是──来自那位苍老的、沉静如死之国冥王的存在。
那名老人——卢弗雷乌斯阁下,仅仅坐在那里,便让整个会场仿佛沉入千年前的墓穴中。
“……开什么玩笑。”
他吐出的话如同石碑崩裂,带着千年未曾动摇的沉重。
“无视我等两千年来……魔术师积累的所有历史……”
“事到如今……还妄想复活那种古老得仿佛诅咒的神话时代魔术形式……?”
他缓缓抬眼,混浊的视线在会议席间扫过,每一个字都如硫磺焰般灼烧空气。
“……啊啊……在远东的山中、在帝国边境的断崖……或许还有那种旧时代的遗留残火……”
“但在这钟塔之中?在魔术世界的核心……竟然有人真敢提出这等倒行逆施之举?”
他的声音并未拔高,却比怒吼更具威慑。
“岂能容许那种东西存在……!”
——这不是争论,是绝对的否决。
不是基于理性推演的讨论,而是根深蒂固、无法动摇的拒斥。
卢弗雷乌斯的魔术之路,是建立在“否定神性”、“舍弃信仰”的根基之上。
对他而言,所谓“神灵”不过是魔术无法解释之物的投影,是历史中必须扫除的毒瘤。
他不会允许有人将那东西重新引入魔术的王座。
正因为他是君主,正因为他背负着钟塔古老传统最沉重的一脉──这番话才无比沉重,无法忽视。
这番否定,比任何法则、任何条文都要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