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注视,没有任何恶意。
没有怨恨、没有侵略、没有欲望。
甚至,连情绪都不存在。
那更像是一种极度中立的凝视。
只剩下——
——逐渐消失。
逐渐……消失。
那并非直接袭击。
那也不是诅咒。
而是那种根本不将你视为“存在”的、巨大认知落差所造成的异化。
仿佛是宇宙的某个盲点,终于投来了目光。
而凡人无法承受这份注视。
感受得到。
曾经被称作“间桐池”的人类,他的全部历史──
正一点一滴地,从时间的网格中剥落。
不是被杀,而是被“忘记”。
不是湮灭,而是“没有存在过”。
──那个野兽,根本大到不可能留下哪怕一丝“残渣”。
……
破碎。
撕裂。
缓慢而不可逆地,开始融化。
仅仅是被灵墓阿尔比恩深处、那头不应存在于现世的“野兽”注视。
当触及那视线的一刻。
——间桐池的存在,便开始崩解。
连“他是谁”这一念头都摇摇欲坠,开始崩坏、剥离,
仿佛从根本上被抹除,被剔出人理结构。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空白。
是通往“非存在”的扉页缓缓开启时,发出的无声回响。
他猛地回过神。
意识再度汇聚时,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景色——
既非纯然的空白,也非彻底的黑暗。
更像是两者之间的缝隙。
一种界限模糊、不断震荡的色彩交织着,
仿佛有某种无以名状的存在,正在反复涂抹、擦除、再涂抹他所感知的世界。
黑与白轮替浮现,始终无法确立哪一方才是真实。
那不是眼睛能“看见”的空间,
而是“知觉自身”在崩溃前留下的回音。
他仿佛变成一张纸,
漂浮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
无重、无风、无声,
却能感到背后有无数冷漠的目光正在缓慢爬来。
这不是任何一个“世界”的内部。
而是——
“界限”的所在。
界限在两者之间飘忽不定,
像是连“间桐池”这个概念,也随时可能被挤出存在的夹缝,
被那头野兽,彻底遗忘。
——不,不是被遗忘。
而是……
被“融入”了。
融入……
如一滴水没入深海,
如一口气溶入风中,
不再有个体的形状,
不再有名为“我”的边界。
然而,正因为如此,
这种感觉反而——异常熟悉。
熟悉到令人发寒,熟悉到灵魂发紧。
仿佛不是第一次经历,而是……早已,走过一遍。
“经历?”
意识仿佛被这个词钩住,
在即将沉没的深渊边缘,被“经历”这个词强行拉回。
它像是一只手,在他即将被抹除前,将他残存的“自我”拽住。
这感觉是……
——既视感。
不,不是模糊的错觉,
不是似曾相识的幻象。
而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心头骤然一震,
思绪如潮水般汹涌倒灌。
某段被层层封印的记忆开始松动。
在这近乎“界限”的场所,在那野兽如死刑判决般的凝视之下。
它开始……浮现。
那是——
星幽界。
踏入星幽界时,那种神经紧绷、灵魂颤栗的感受,
在此刻被一丝不差地重现。
星幽界,亦是冥界。
但它并不完全等同于神话中那些狭义的“黄泉”或“地狱”。
真正的差别,在于——“规模”。
譬如夜劫一族所能制造的“星幽界”,
只是局部异界,类似固有结界的领域,
边界仅囊括朽绳山一带。
局限的、个体化的、梦魇式的幽冥场域。
然而此刻——
他所进入的星幽界,
与那种“局部的黑暗”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它不是结界,不是术式,不是模拟。
而是——
一整座与“朽绳山星幽界”本质相同,
但在尺度与构造上全然不同的领域。
如同——神代与现代之间的鸿沟。
是了。
就是那种压倒性的差距。
“神代”与“现代”。
“真实的神话”与“已被讲述的故事”之间的断崖。
——刻耳柏洛斯。
灵墓阿尔比恩的“怪物”。
他逐渐重新聚焦。
那头看守冥界大门的三首恶犬。
驻守冥河彼岸,
死者需乘卡戎之舟渡河——前往哈迪斯的领域。
进入者皆可通过,离开者——无一幸存。
刻耳柏洛斯不容逆行。
不容回归。
祂守护的,不是入口,而是单向的通道。
那正是——“死亡”的定义。
不是终点,
而是一次不可逆的穿越。
你可以进入,但无法归来。
那么此地——
此刻他脚下所踏之处,
这头“刻耳柏洛斯”之原型守望的空间——
若非神话中真正存在的“冥界”本身,
又还能是什么?
他开始明白。
这不是借用冥界意象的结界,
不是模拟神话的魔术。
而是……
一个真正存在过的冥界。
一处在某种“向下接触”中被重新唤醒的神话地脉,
通过灵墓阿尔比恩这个根源的扭结点,
被再现、被通联、被演算出的——
原初的幽界。
不是星球上的某个地点,
不是神话的象征空间,
而是——
整座希腊神话的“冥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