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这份压迫感依旧足以逼使他全神贯注,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世界的边缘。
这并非单纯的“古老”。
也不是单纯的“污染”。
这是一种来自“另一段历史”的压迫感。
不是现代魔术理论中的“人理时间轴”,而是另一个支流、另一个可能性──
一个世界从未切断与神明的联系,一个世界从未完成“理性化”,一个仍然保有“神代魔力”的历史。
这种历史并未消失。
它并未死去,只是隐伏,在常理看不见的阴影里继续呼吸。
就像这里。
──灵墓阿尔比恩。
钟塔最深处的底牌。
对外,它是钟塔的骄傲;对内,它是钟塔的脊椎骨。
这座诡秘的遗迹横卧于大不列颠之下,自诩“正统”的魔术师们以此作为自身的根基与血统象征。
而埃尔梅罗二世此刻踏足的地方,正是那座遗迹的心脏。
──古老心脏。
“心脏”这个称谓是否有实际指涉?无人能说清。
只是相传,当那条名为“龙”的古老存在陨落于大地深处,其庞大的遗骸便腐朽、膨胀、蠕动,最终化作了这片异界地形。
据说,它仍在“活着”。
眼前这一隅,可能只是那具尸骸的一片肋骨、一节脊椎,甚至──只是一个细胞的化石。
空间的感知在这里彻底崩坏。
前进一米,仿佛穿越了一公里。
脚下的地面似乎静止不动,但头顶的穹顶却在缓缓旋转,就像置身于某个巨兽的胃囊。
他试图理解地形的构造,却连方向感都变得模糊。
墙壁、地板、天花板,全由一种说不清材质的黑色物质构成。
仿佛金属,又像是某种生物组织。
表面滑腻,有着低调却坚固的光泽,在魔术光源照耀下,映出扭曲的人影。
冷却后的岩浆?
巨兽的骨髓?
亦或是某种来自其他星球、甚至其他概念域的物质?
──无从判断。
这里,连“问题”的定义都将被重构。
在这种地方,理性会迷路,逻辑会腐蚀。
连“理解”的欲望本身,都会被逐渐削去。
但埃尔梅罗二世没有后退。
身为现代魔术师的他比谁都清楚:
眼前这座灵墓、这片土地,无法用常识对待。
当他确认抵达的瞬间──
魔术回路传来一阵微妙的刺激,细如蚊蝇,却精准地击中了意识的中枢。
“……韦伯。”
“喂喂,间桐,难不成你们真的赶上了?”
是那熟悉的意念波动。
不过二世立刻按捺住情绪,没让任何想法浮现在脸上。
坦白说,他原本已做好心理准备。
从几率上讲,间桐他们有七成可能无法抵达这里。他早已在心中默默死心。
稍早前,钟塔临时打开了“堤防”──也就是开启了通往“古老心脏”的裂缝。
但问题在于,古老心脏本身就像一枚被封印的种子,几乎完全阻隔外界干涉。即便裂缝敞开,魔术通讯的距离依然大幅受限。
而此刻,那道讯息却如此清晰而直接地传入脑海。
这意味着──那位兄长已经来到极其接近的区域。
“……很遗憾,我们并没有赶上。虽然,看样子确实抵达了古老心脏。”
“哎呀,是空欢喜吗?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会议时间提前了,大概有四个小时。”
“我早有预料。我会在极限中争取极限。”
“你和葛拉夫先生见过面了吗?”
“嗯,他的传话我已经收到了。”
那名老魔术使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技艺老练,话语分寸恰当,隐藏气息的手法更是出神入化。
埃尔梅罗二世一度动了招揽为自己专属情报手的念头,甚至直接提出了邀约,
不过很遗憾,对方笑着拒绝了。
“韦伯,接下来──”
“好好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意念那头传来一声轻叹。
“在你们阻止哈特雷斯之前,你要我尽可能在冠位决议上争取时间,对吧?我会尽量拖延看看。”
通讯至此中断,思绪也被切断。
只剩他一人,伴随着影子的摇曳,独自走在那条由裂缝延伸出来的笔直通道上。
通道中有光。
正因如此,地面才会投下影子。
“……亡故之龙的魔术回路吗。”
二世喃喃着。
据记载,在灵墓深层那条贯穿全区的大魔术回路中,布满了仿佛血管般的“光之通道”。
而眼下的这条通道,便是其中之一。
但光芒并非笔直流动,而是呈螺旋状,在空间中不断缠绕旋转,仿佛有着自我意志般流动着。
那种螺旋,甚至令人想起了生命的构造、命运的结构,亦或某种未明的宇宙定律。
不久后,他踏入一片豁然开朗的空间。
那是个宽敞的房间。
半球状的圆顶天花板高高耸立,仿佛要承载整座灵墓的重量。
光芒在穹顶交汇,像是群星汇聚在宇宙的极点。
不同的光线节奏不一,有的温柔,有的急促,彼此交错,却毫无冲突。
局部区域甚至突然爆发出更为强烈的辉光,宛如夜空中燃起的彗星尾迹。
在这遥远地底的永恒黑暗之中,那些光仿佛就是某种新世界的星空。
房间中央,安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
其材质同样无法辨识──既不像金属,也不像石材,反而给人一种仿佛“自然存在于此”的违和感。
毫无疑问,它不是自外界搬运而来。
自钟塔设立此处以来,那顶罩的星空与这张圆桌,究竟见证过多少次足以改写历史的会议?
在这桌边,又有多少魔术师因失败而仰天长叹,多少人因胜利而举杯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