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葛拉夫卸下背上的编织篮，随手丢落地面，落地时发出闷响，明显不止是空的。

他那双写满了倦怠的三白眼，缓缓地、逐一扫过在场众人，像是在挨个给每个人判定体温与价值。

最终，目光落在了间桐池身上。

“你用几步，可以飞跃到那边的山丘顶上？”

顺着他下巴所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座孤峰般耸立在荒野上的山丘。其顶高悬半空，从平地起算，怕是有二十公尺有余，轮廓粗粝、仿佛远古遗留下的象牙断骨，令人望而却步。

“一步吧。”间桐池稍加估算，淡淡地回答。

随后，他如一阵风般滑过视野的边缘。

只是一个恍惚间——他已立在山顶，衣摆尚未停歇，便又如坠落的流星，倏然折返，稳稳落地。

葛拉夫望着他的动作，喃喃低语：

“高速咏唱吗……真是惊人的魔术技巧啊。不过这样就方便多了。探索阿尔比恩时，记得尽可能占据制高点……你应该也会几种自动侦察的魔术吧？”

“嗯。”间桐池简短点头。

“很好。”老人咧了咧嘴，像是在回忆某段往昔。

“那种魔术在阿尔比恩也很有用，不过在大魔术回路，你最好别过度集中魔力。毕竟这里任何地方都充满了魔力，随时都有遇敌反应那就没意义了吧。虽然精密度会降低几分，限定侦察魔术反应的对象是基本的做法。”

“限定反应对象？”这句话引起了间桐池的兴趣。

“嗯。指定属性就够了。只需每隔一秒变更一次侦测目标的属性，就能避开绝大多数误报。”葛拉夫轻描淡写地说道，像是在念一则陈年口诀。

间桐池点点头，默默记下。

“既然你都懂了，那么——这个就给你吧。”

老人说着，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那是一张普通的影印纸，边缘因反复折叠而微微泛黄。

虽然施加了最低限度的保护魔术，风一吹仍旧在他手中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裂。然而纸面上密密麻麻的标记与注记，却如锋刃般闪耀着实用的光芒。

“这是阿尔比恩目前最详细的一份地图。我托几位老友打听了一圈，也查证了近几个月怪物的出没路径。只要富琉照着这张路线图走，理论上能将低层迷宫里的遭遇战压缩到最低限度。”

站在旁边的富琉脸色瞬间变了。

“喂，老头！你到底是怎么搞到这种东西的？”

“一个活不了几年、连像样魔术都施不出的糟老头，窝在采掘都市的角落，难不成连几份地图情报都弄不到手吗？只要照着路线走，理论上只会碰到极少数栖息在魔力回路核心附近的幻想种。有点用，总比没有好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富琉突然大声喊出。

身为弟子的占星师，此刻像是真的动怒了、

“你知道这东西在市场上值多少钱吗？以前我想弄一份这样的图，别人跟我要的是一年的收入！一整年！”

伊薇特也听得出不寻常，忍不住插话道：

“那你为什么……”

“像蠢弟子说的那样，我已经死了。”

老人语气懒散地说着，像是在随口应付，又像是在宣布一场过期的结局。

“死人不需要财产。既然我从来都不是合格的魔术师，就更谈不上有谁来继承我这些破铜烂铁。我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把原本迟早要放下的东西先交出去罢了。”

他又从脚边编织篮中取出一个背包，丢给富琉。

“里面装了一些最近常用的探索工具。你不需要我说明，用法你都懂……还有，这把也给你吧。”他掏出一柄短刀递出，“这是我年轻时随身的刀。以前没找到机会给你，现在补上。”

富琉接过，沉默片刻后低声问道：“……你确定？以前我不管怎么求你，你都不肯松口的。”

“我那时候舍不得。”老人淡然地答，“现在身体已经用不了这玩意儿了，留着也是生锈罢了。”

富琉背起背包，指尖缓缓摩挲着刀鞘，最后将它收进怀中。

“……我知道了。谢了。”

“用不着谢我。”葛拉夫翻了个白眼，“好了，时间很紧吧？快滚快滚。”

他挥挥手，那动作仿佛像赶走苍蝇。

但没人再相信那只是嘴硬罢了。

富琉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低声说了句：“……别那么快死啊，老头。”

“我这张脸，地上应该早就没人记得了。”葛拉夫咧嘴，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齿，“你们几个倒霉蛋，至少回来时别再摆那种苦瓜脸就行。”

富琉没再回头，只是举起手臂。

那是一只握紧的、有力的手。

间桐池与伊薇特则在离开前对老人轻轻点头，像是传递某种无需言语的约定。

等到几人已走出很远，一道声音仍在风中追了上来：

“你们给我平安回来！不来看我也没关系！但——一定要从阿尔比恩回来啊！！”

荒原上的风咆哮而过，像是替那句话刻下一道回音。

占星师没有回头，举起强壮的手臂作为代替。

跟在富琉身后前进，地形逐渐由平原过渡为起伏不断的丘陵地带。

大地依旧干涸而死寂，没有任何树木或草本植物生长的迹象。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突兀矗立的圆柱状岩体，表面满布龟裂痕迹，彼此错落相连，如残破的圆形石阵。

乍一看，它们仿佛是某种古代祭祀遗迹，但无论质地还是结构都不像是人类加工过的产物，更像是经历了千万年风蚀与魔力侵蚀后自然扭曲而成的地貌。

远处的老人依旧站在原地，目光笔直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身影在黄灰色的风尘中模糊成影，像是遗落在荒野的石像，不属于这个时代。

又走了一段，富琉忽然停了下来。

从进入丘陵地带开始，石柱便愈发密集，而此处则更甚——大地上堆叠着数量惊人的奇形怪石。

圆球状的、三角锥状的、带有棱角突起如星形的——它们仿佛是巨人的孩子以童稚的思维随性堆叠而成的黏土玩具，被粗暴地放置在世界的边缘。

其中有些结构明显违反重力，像是失去理性支撑却又没有倒塌的怪异建筑。

巨石高塔的顶端像肿瘤一样向一侧凸出，以极不自然的角度倾斜在空中，仿佛下一秒就会崩塌，却稳稳地保持着扭曲的平衡，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切，看上去不像是自然界该有的产物，也不像人类文明所能创造的构造。

那种不协调、失重心、却又强行维持存在的感觉，让人犹如闯入了超现实主义画家的梦魇——又或者说，这里本就是死去之龙用魔力塑造的坟场，扭曲现实的废土。

就在这片疯狂而静默的岩林之间，富琉再次开口：

“就是那里。”他抬起下巴，指向前方一片色调略深的丘陵凹陷地。

“灵墓阿尔比恩的主迷宫部分，也就是‘大魔术回路’——静脉回廊，从那里开始。不属于正规出入口，但在迷宫里这种东西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