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线抬起,与麦格达纳对上。
“只要能透过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划,重新确立接入大魔术回路的采掘路线,就有望抵达那个地方吗?”
这句话本身,就已足够撼动任何一个关心灵墓命脉的君主。
“……你倒是准备得挺充分。”伊诺莱继续翻页,神情冷静而专注。
作为创造科的统领,早已习惯在魔术的流程与数字之间审视意义。
只要操作熟练,即使不依靠任何外部装置,光靠魔术回路本身,也能对这种结构化数据做出精准判断。
也正因如此,在科学技术不断逼近的今日,仍有为数众多的魔术师对所谓“进步”嗤之以鼻——他们的身体本身,就是最古老也最先进的运算机。
当然,这份傲慢是有门槛的。没有天生的魔术回路与压倒性的才能,连起点都摸不到。
“不过。”她合上文件,语气却忽然一转,变得带刺,“你打算怎么让一份不知是如何取得的资料,产生说服力?”
“你要我这边重新调查?若现在动员人手,等我们结果出来的时候,冠位决议早就结束了。”
麦格达纳笑了。
一抹苦笑,在那张粗犷如岩层般的脸上缓缓浮现。他往椅背轻轻一靠,仿佛试图从某种逼仄的气场中抽身。
“你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疲惫,也带着些试探,就像是在向某种被风化的雕像投下探针。
“刚才你不是还说,魔术师之间的决斗已经不会流行了?”
“我说的是,”伊诺莱缓缓道,语气忽地温柔下来,像是初冬阳光下的一层白霜,却依旧寒冷,“明明没有必要时,才没有意义。”
她端起手边的空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口,沙沙作响——
那并非玻璃,而是砂砾的声音。
微粒旋转,在她的指尖凝聚成看不见的漩涡,发出低哑的、几乎让空气凝固的共鸣。
那是创造科的君主,掌握的魔术领域所预示的征兆——
构筑、演算、解体、再生。
——世界的基本形式即将被重新书写。
麦格达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不多,只是后背轻轻贴上椅背,但那动作足以显露出他体内瞬间拉紧的神经。
他明白,若自己再靠近半步,那一片砂砾的气场便会如流沙般将他拖入。
“呵。”他低声一笑,“你这阵仗,未免也太夸张了点。”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伊诺莱终于将手中酒杯放下,砂砾悄然坠落、散去,“如果两位三大贵族的当家,在此刻互相出手,就只是你我之间的事吧?”
气氛像是被拉满的琴弦,一触即断。
空气仿佛被一层透明的薄膜隔开,连窗外逐渐西沉的余晖都变得模糊起来。
.........
“哈特雷斯试图利用灵墓阿尔比恩,刷新全体现代魔术师的存在方式。”
间桐池的声音在薄暮中响起。仿佛这座世界本就处在消失的边缘,而他的宣言正是引发崩塌的导火线。
伊薇特只是眨了眨眼。
“……啊?”
她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不是反问,不是否定,而是纯粹的不解。
“现代魔术师的存在方式?”
她在脑中复诵了一遍这串词语,却无法将其与自己认知中的现实对接起来。
因为在那一瞬间,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比她能想象的任何斗争都要宏大的命题。不是政治派系的胜负,不是某项研究的得失,而是触及了她一直以来理所当然生活其中的“魔术师”的根本。
“魔术师的目标,是抵达根源。”
间桐池轻声说道。
那不是解释,而是在确认。
这个信条,她当然早已铭刻于心。
无论是在钟塔课程的开场白中,还是在每一场学术会议的论文引言里,它都以理所当然的姿态出现。
伊薇特也曾无数次用这句话说服自己走在今天的道路上。
“那是比任何牺牲都更值得的目标。”
“是深思长达两千年的执着。”
“也是钟塔为何存在的理由。”
“正因如此,才会有人说,不惜再开发灵墓阿尔比恩,也要把希望托付给下一个世代。”
他每说一句,她心中原本坚固的结构便像被敲击一般,逐渐发出细微裂响。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才真正将那一切击碎:
“──但是,如果不再有那个必要了呢?”
“……啊?”
她又一次重复了先前的反应,但这一次,声音更轻,眉头微皱。
“这是怎么一回事?”
“神话时代的魔术师,并未以抵达根源为目标。”
间桐池回答得毫无犹疑,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因为,他们没有那个必要。”
“对他们而言,根源并不是终点,而是随时可以触及的存在。”
伊薇特怔住了。
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话。或者说,从未认真去思考这层可能性──因为那本就是被视作不可能的设定。
“现代魔术师之所以苦苦追求根源,是因为我们早已失去了它。”
“我们的魔术,只是依靠魔术式,驱动法则,去暂时性地欺骗这个世界的模拟结构。”
“它无法持久,更无法根本改变世界。”
“只是一次次用技巧掩盖空白的把戏。”
“而神话时代的魔术师不同。”
“他们从连结根源的存在──不,在当时,那些存在便被称为神明──直接引出魔术。”
间桐池说出“神明”一词时语调没有丝毫敬畏,像是在描述某种失落的机制。
但正因为如此,那词语才更令人感到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