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彷徨海波丹德斯——‘Baldaders’。”
“再比方说,无回之海——‘Beruda’,那片通向异界的深渊。”
橙子说出这两个名字时,语调悠然,仿佛只是随口提及。
可听在莱妮丝耳中,却如电光击中神经。
她当然听过。
即使是在讲究保密的君主会议中,也流传着这两个名号。
一个是与钟塔、阿特拉斯院齐名的“最后的魔术协会”,唯神话独尊的隐士团体,年年仅显现于现实一次——宛如幽灵国度般存在的彷徨海。
另一个则是西欧海图上不该存在却从未被真正抹去的海中陷阱,吞没过航路、舰队、乃至魔术仪器的不可视之域,“Beruda”,归于虚无的裂界。
橙子喀喀的脚步声在湿润的地下回响,每一步都像是敲在莱妮丝耳膜上。
“虽然两者的原理截然不同,但以结果来说……倒是和这次的情况很相像。”
她顿了一下,忽而换了个轻松得过头的语气:
“嗯,打个比方的话,就像一瓶碳酸水吧——咕嘟、咕嘟地冒泡泡。在出现后消失,在消失后又浮现。也许这儿就是一颗气泡,刚好浮到我们眼前。”
橙子轻轻眯起眼睛。那一刻,她不再是魔术师,而像个怀旧的少女。
“……我小时候爱喝的是玻璃瓶装的甜汽水。”她笑着说,“里面不是还有弹珠吗?现在日本的小孩还玩那个吗?”
无人在意她是否真想知道答案。
因为她真正要表达的,是话语背后那个疯狂又精密的推论。
“地上的人理版图,并没有确实地定位灵墓阿尔比恩的坐标。”
橙子的双手抬起,像是在空中捏住某个不可视的概念。
“它原本就不稳定。不是因为遮掩得好,而是因为它本身在游动。空间不定,位置浮动。它没有根植于物理世界的‘此时此地’,就像量子的叠加态那样——不依存于现实,反倒能无处不在。”
“本来位于地下数十公里处的灵墓阿尔比恩的一片地形,同时也有可能存在于地表附近。”
橙子说到这里,望向哈特雷斯,眼角微挑。
“也就是说,虽然极度不合理——但这片本应封闭的地底空间,其实正处于阿尔比恩之‘内部’。”
不是连接,也不是外延。
是“内部”的游离片段,误入了现实世界的气泡。
那番话,明明不论从逻辑、常识,甚至是物理常理来看都显得荒唐离谱——
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接受了。
就像游戏里,突然弹出的隐藏关卡。
并非设计失误,也不是数据错误,而是刻意留下的异常空间。
或许是加分用的短程舞台,也可能是等着玩家送命的杀戮陷阱。
它的存在不依循正轨,而是绕过规则,穿过例外,沿着某种仅凭感性理解才能踏入的路径浮现。
橙子停下脚步。那一刻,整个地下空间似乎也随之安静下来,像在倾听。
她的声音如潮水退后,低缓而沉稳。
“与阿尔比恩失散的气泡,就像我说的那样,在诞生之后消失,在消失之后再度诞生。”
“这些气泡看似短暂、无序,实则始终——与主体的灵墓阿尔比恩保持连接。”
“只不过,气泡存在的时间很短,它们在浮出地表不久之后就会瓦解。”
“正因如此,无论是钟塔的魔术师,还是秘骸解剖局的残余,都从未真正察觉这件事。”
苍崎橙子自顾自地说着,顺便从头上摘下了那副眼镜。
“……但你知道。”
那句话并非质问。更像是低语出的确认。
“身为现代魔术科前任学部长的你——你知道这种气泡曾经定期出现在旧校舍的地下。”
空气像被轻轻压了一下。
“我的推测,”她轻声问,“你觉得如何?”
“嗯,你果然很厉害,冠位人偶师。”
哈特雷斯依然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语气如常,仿佛只是称赞一位棋局中的对手落子精准。
“那么,苍崎小姐。”他说,“你前来此地,又是为何?”
“我接了一点搜索的委托。”橙子轻描淡写地答道,语气就像是在讨论天气,“虽然我并不怎么适合这类偏向探索者的差事,但也不能太拂了世人的情面。”
她的步伐微顿,视线投向前方,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模糊的笑。
“委托的内容是,搜索你的弟子。”
话音落下,她的双眼锁定哈特雷斯的眼睛。那对异色的瞳孔,此刻像是猎犬般精准。
“我想直率地发问。”她道,“你把从前的弟子——怎么样了?”
“你说怎么样了,是指?”
哈特雷斯的语气无懈可击,仍带着微笑,仿佛这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闲聊题目。
“我可没问什么复杂的问题。”橙子的声音没有抬高,反而压得更低,“我问的是——‘他们曾是谁的弟子。’”
她缓缓重复了一遍,强调的是“曾”这个字眼。
莱妮丝一时间也难以明白那句话的意图。
就连她的脑海也因这句近乎自相矛盾的问题短暂冻结。
片刻之后,哈特雷斯终于皱起眉头。那是一种被提问逼至角落、又不得不承认某种漏洞时,才会出现的完美表情。
“真是伤脑筋。”
他说,仿佛一名成绩优异的学生终于在考试卷上看见了无法解答的题目。
“我告诉过他们,要把自己的人生献给最灿烂的事物。”
他的语调沉静,像是在述说一件旧事。
“他们也确实曾拥有那样的灿烂。而我,也为他们送上了与之相称的舞台。所以,双方都得到了应得的结果。”
“原来如此。”
橙子点头,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那真是太好了。”她继续说,“既然你说得到了应得的结果,那很好。”
话锋骤然一转:“不过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前往阿尔比恩?为什么会离开学部长的职位,花费十年引发这一连串……荒谬至极的局面?”
哈特雷斯的微笑淡了淡,却并未消失。
“理由很无聊。”他说,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
“你要是去问其他任何一个魔术师,大概也会听到类似的回答。这个理由实在太无趣、太琐碎了。”
他顿了一下,语调轻得近乎讥讽。
“就像是为了摘花而被刺中手指——那种程度的理由。”
他没有情绪波动,说出这话的声音与他方才的陈述别无二致。
而正是这种从容,令莱妮丝差点在暗处暴露了自己的气息。
她强压着冲出的寒意,望向那两人之间逐渐紧绷的空间。
下一刻,橙子像是不经意地,抛出了一个名字。
“你还记得,名叫库罗的弟子吗?”
这回,哈特雷斯的表情没有动。
“包括失踪者在内,你其他的弟子直到最近都还有些残存的足迹可循,唯有这一个叫‘库罗’的弟子。”
橙子的声音缓慢,却极具穿透力,“从九年前起,彻底没了线索。就在你卸任学部长职务、正式离开钟塔的前夕。”
哈特雷斯没有回应。
空气在沉默中凝结,空洞的地底彷佛失去了回音,连呼吸声都开始变得干扰聆听。
那一刻,在哈特雷斯与橙子之间,无形的利刃彼此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