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开《地球交响曲》的第七百零四章,墨迹尚未落笔,心中却已涌动出大片岩红色的图景。
我来到了阿尔及利亚南部,一片被撒哈拉风暴锤炼得如刀刻斧劈般的地方——塔曼盖塞特。这是一座立于岩石深处的城市,一座在地图上仿佛被天地遗忘,却又在旅人心中闪烁着永恒光辉的隐秘之城。
从廷巴克图出发,我穿越沙海,攀越石脊,搭乘当地图阿雷格人的骆驼队,风吹着我破旧的头巾,尘土将我的脚步掩埋。而就在一个无边沙丘之后,我终于望见那轮廓分明的群山——阿哈加尔高原的锋线,塔曼盖塞特正藏身其中。
那是地球的另一张面孔,不是绿,不是水,而是火烧后的沉默。
塔曼盖塞特没有宏伟的城墙,也无密集的高楼,甚至连现代化的街区也只是若有若无地躲在岩缝之后。它真正的身体,是山,是石,是那片被称为“阿哈加尔”的古老高原。
我随一位年老的图阿雷格人步入山谷。他用一根羊皮鞭在空气中轻轻挥了一下,说:“听——风在说话。”
我停下脚步,凝神聆听,果然听见了风沿着岩壁低吟而过,仿佛是一个神秘的族群在耳语。
“这块石头,会说图阿雷格语。”老人轻声说。
我弯腰抚摸脚边那块巨大的褐红岩石,上面刻着数千年前的岩画——骆驼、牛群、猎人、星辰。这些画不是装饰,是语言,是对后人无声的呼唤。我用手指轻触那一幅幅图腾,仿佛触碰到人类最早的记忆。
我写下:“塔曼盖塞特不是建筑出的城市,而是大地在沉默中自己写就的章句。”
他领我进入一条名叫“火脉之路”的石谷通道,两侧壁画随着阳光斜照竟泛出淡淡金光,那不是颜料,而是矿物层折射的天然辉彩。图像中,一位骑骆驼的女子高举双臂,身后满是光点,我问老人那是谁,他说:“那是母神,她引导祖先越过沙漠。”
我忽然明白,这些图画不仅是信仰,更是地图。
如果说沙是撒哈拉的皮肤,那图阿雷格人便是这片皮肤上最鲜明的纹路。
在塔曼盖塞特,蓝色头巾是一种图腾。图阿雷格人用深蓝长巾包裹面容,只露出双眼。他们是游牧者、诗人、战士、哲人,也是一群和风并肩生存了上千年的民族。
我住进一户图阿雷格人家,主人大名叫穆萨。他弹着琴给我讲述祖先的故事。他说:“我们没有城堡,但我们有星图。我们没有国界,但我们记得每一粒沙的名字。”
那一夜,整个部落围在篝火旁,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我听不懂歌词,却仿佛能理解其中的苍茫。他们唱月亮,也唱母亲;唱星星,也唱骆驼;唱远方的战士,也唱失落的家园。
穆萨说:“我们不记载历史,我们唱出来。”
我在《地球交响曲》中写下:“图阿雷格的歌,是撒哈拉的年轮,每一段旋律都是被风打磨的证词。”
篝火旁,一名少女手持鼓面,缓缓击打着,她闭着眼,声音如泣如诉。穆萨低声说:“她在为逝去的兄长送歌,那是我们族人的最后一场告别。”我默默坐下,听那一曲唱尽风沙与离别,眼眶不自觉地发热。
歌声停歇之后,我抬头望见夜空,一颗流星划过西南方向。穆萨轻声道:“那是祖先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