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伴随着身后撕心裂肺的一声“不”一同响起,方才心神一直被妹妹牵扯的他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迪恩。
他们师徒的血海深仇……就是在这时结下的。
不过阿伦也不在意。
他不仅不在意,甚至顺水推舟地默认了自己枪杀妹妹的事实,丝毫不解释缘由地放任迪恩恨上了自己。
——训练杀手是需要这样的。
心里有恨,下手才能狠。
后来,阿伦把自己当成磨刀石,又磨了迪恩两年,这两年里,阿伦又帮素察做了不少事,其中就包括处理掉当年作为肾源供体的茉莉。
连迪恩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多大了,反正后来阿伦看着他抽条成了成年人的样子,也第一次独自替素察完成了刺杀任务,他就让他出师了。
迪恩出师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杀他。
他倾囊相授,迪恩踩着他蹚出来的捷径,当时已经能跟他打成平手,但如果说论单打独斗要杀他的话,依然是不可能的事。
阿伦一边抵挡着迪恩越挫越勇的刺杀,一边跟素察旧事重提地说起了想离开的事,却没想到,素察有了迪恩之后,竟然对要走的他动了杀心……
在数年后桉城大法官家中的地下室里,已经行将就木的阿伦咽下咳出来的血腥气,回忆着那段至今仍旧鲜活的记忆,嘶哑声音显得渺远,“以迪恩当时的身手,如果再加上素察的保镖的话,我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池浪问他:“那你又是怎么到康莱拳场的?”
“是迪恩,”阿伦苦笑,“其实在妹妹死了没多久之后,他就已经知道我当时到底是为什么才对妹妹开枪了,只是有些东西先入为主,人得靠着点什么才能活下去。”
姜宥仪听着这两个满手鲜血的杀人者的故事,冷笑地讽刺,“真是好一出相爱相杀。”
“随便是什么吧,”阿伦无所谓地说:“反正那时候他们已经抓到了我,只是在素察让人对我动手之前,迪恩先一步告诉他,说自己还缺个陪练。那时候康莱已经在做毒品的买卖了,为了控制我,他们强行让我染上了毒瘾,把我困在了康莱的酒吧里。”
林意审视着他,“再后来呢?”
“再后来,康莱在酒吧负一层开了拳场,刚开没多久,拳场来了硬点子,所有拳手都被人血屠,康莱没办法,就用那天的‘药’做威胁,让我去救场,”阿伦也讥嘲地笑了一声,“也是在那时候,他就这么在我身上发现了额外的商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素察同意让我露面打拳的,但反正,最后我成了FENRIR的拳手,一打就是小十年。”
“不过从两年前开始,我每次上场前都要扎兴奋剂,不然打不赢的,”他平静地看向地下室里的其他四人,了然地看待自己的命运,“其实我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样子,败絮其中罢了,我本来活不了多久了。”
“既然这是你故事的全部,那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素察对你从没有过什么真心。”
一直没说话的池仲孝终于开了口,他环抱着手臂,目光跟阿伦一样平静,“如果不是无利可图,他甚至一开始就不会救你。”
“我做事习惯看结果,”阿伦反驳他,“结果就是我这条命的确是他救的。”
“但当你没有利用价值,他后来同样要杀你。”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救的,他想再取走不也是天经地义?”
阿伦的逻辑自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咋舌,池仲孝环抱着手臂,“既然如此,他杀你你引颈就戮就好了,为什么要苟延残喘到现在?按你当时对待迪恩妹妹的态度,不是与其受罪,不如死了干脆吗?”
阿伦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半晌后,他才摇摇头,看向姜宥仪,“当时是我做错了……如果不是有当初这件事,这丫头早就已经烧成灰了。”
“所以素察到底为你做了什么呢?”姜宥仪把话接过来,“他救你是为了利用你,他尊重你是为了留住你,他让你给他培养一个杀手,实际只是为了让你继续为他做事的缓兵之计——直到你真的培养出了一个迪恩,他又因为你知道的太多要杀你。”
姜宥仪觉得可笑,“这样的人,竟然值得你为他守口如瓶地保守秘密这么多年。”
“我之前就说过,我总得找点什么人的特征,才能把自己和野兽区分开,”阿伦垂下眼皮,看着自己手背干瘪却突出的血管,“忠诚就是这个理由。”
因为太好笑了,姜宥仪没忍住真的笑了出来,“愚忠也算吗?”
阿伦像是终于被冒犯了,他倏然抬眼,阴鸷又充满杀意的目光刀子一样落在了姜宥仪身上。
池浪下意识要把姜宥仪拉到自己身边,但姜宥仪对他摇摇头,挣开他的手,站在原地没动,“十六年前你绑架我,你这样的眼神成了我这十六年来无法挣脱的噩梦,但现在——”
姜宥仪甚至向前一步,站在了与他咫尺的距离里,一字一句地接着说道:“我不怕你了。”
阿伦抬着眼睛凝视她片刻,慢慢地勾起嘴角,笑了一声。
“你说的对,人都是会变的。”他说:“像你不怕我了,像我……浑浑噩噩地活了这么多年,临死前,倒也有了意难平。”
他长出口气,像是释然,又像是不甘心,“要不然就说,人啊,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债,当初欠一个,后来可能就会欠一堆。”
“素察当初在条子手里救了我,所以我替他杀人,替他训练杀手,替他保守秘密。”
“迪恩当初在素察手里也救了我,所以他死了,我也该为他报仇。”
“当初我欠素察的债早就还清了,现在……我来还欠迪恩的债。”
他又看了看迪恩尸首的照片,子弹从后脑射入,其实迪恩的脸已经不太好看了,但阿伦透过这张脸,却依然能清楚地回忆起当初他捡到小迪恩和他妹妹时的样子。
良久后,他把照片扣在了床上,看向在场的四人,平淡道:“说吧,你们想在我嘴里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