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巨灵山麓最后一缕夜雾。
杨十三郎离开滞留的山洞,踏着沾满露水的青石阶,回到了位于仙鹤寮的天枢院首座府邸。
彻夜不眠的调查与分析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疲惫,唯有那双深眸,比平日里更显沉静,仿佛敛着昨夜山洞里的幽暗与方才理清线索后的冷光。
府邸朱漆大门无声开启,两名值守的仙卫躬身行礼,眼神中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显然,外面的风波已然渗入这方清静之地。他没有言语,微微颔首,步入门内。
绕过影壁,府中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庭院中,几株仙葩瑶草正舒展枝叶,承接着天光晨露,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廊下,一只白羽仙鹤正单足独立,梳理着羽毛,见他归来,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清鸣。
若有若无的粥米清香和甜腻的仙果气息从后厨方向飘来,夹杂着几位夫人压低的说话声——
那是秋荷正在吩咐膳房准备早膳,馨兰似乎在挑剔着仙果的成色,芙蓉则可能正计算着今日的用度,七公主声音辨识度很高……偶尔笑着插嘴一两句。
这一切日常的、带着烟火仙气的声响与气息,构成他府中独有的宁静与温暖,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阴冷、布满邪异阵纹的山洞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陶片上冰凉的邪气和茉莉花瓣上残留的微弱悲鸣。
他正欲抬步往书房走去,将一夜所得尽快梳理成文,府门处却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仙力波动,庄严而急促。
杨十三郎停住了脚步,风声里他读到了有事……
一名身着天庭使者服饰的仙官,在一队金甲天兵的护卫下,步履匆匆地径直闯入庭院,面色肃穆,手中高擎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圣旨。
庭院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仙鹤停止了梳羽,警惕地望向来者。
后厨方向的低语声也瞬间消失。戴芙蓉从廊柱后转出,手中还拿着一册账本;
七公主捏着一颗灵果停在门口,眉头蹙起;
秋荷和馨兰也相继出现,目光齐齐聚焦在那卷圣旨上,脸上写满了惊疑与担忧。
那天庭使者目光扫过院中,最终落在杨十三郎身上,展开圣旨,声音清朗却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如同敲击寒玉:
“天枢院首座杨十三郎接旨!”
府内空气霎时凝滞。
杨十三郎面色平静,拂了拂官袍下摆,于庭院正中躬身行礼。
“臣,杨十三郎,恭聆圣谕。”
使者朗声宣读,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凝滞的空气里:
“兹有巨灵山仙魂失窍一案,牵连甚广,众议汹汹。着天枢院首座杨十三郎,于今日巳时正,赴凌霄宝殿朝会,御前应答本案诸般质询。钦此——”
旨意简短,却字字千钧。
御前公审!
“臣,领旨谢恩。”杨十三郎的声音依旧平稳,躬身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绢帛。
使者一行并不多言,转身离去,留下满院死寂。
方才那点温馨的晨间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彻底击碎。
戴芙蓉捧着账本的大夫人手指微微收紧,七公主手中的灵果被她扔进了垃圾桶……
杨十三郎直起身,手握圣旨,目光扫过面露忧色的夫人们,最后望向凌霄殿的方向,晨光勾勒出他平静却坚毅的侧脸。
风暴,已不再是暗流,而是化作一道明确的旨意,将他推向了天庭最高……杨十三郎从风声里读到了——危险。
圣旨的余音仿佛还在庭院中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权威,将晨间的宁静彻底撕裂。
整座府邸的气氛十分压抑……
那天庭使者与金甲天兵的身影刚消失在朱门外,凝滞的空气瞬间被打破。
七公主冲到杨十三郎面前,柳眉倒竖,声音里压不住的火气:“这分明是御前公审……他们怎么敢?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背后捣鬼,竟把状子直接捅到了凌霄殿?这分明是要撕破脸皮,要往死里整你吗?”
她胸口起伏,显然是气极了,恨不得立刻揪出那幕后之人。
秋荷心思最为缜密,她上前轻轻拉了一下七公主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杨十三郎手中的圣旨,语气冷静却带着深深的忧虑:
“官人,此事绝不简单。凌霄殿质询,非同小可。届时百官在场,众目睽睽,任何细微差错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们必然有备而来,恐怕不止于案情本身,还会在程序、旧事、乃至人情人脉上大做文章。我们需立刻推演,他们可能从何处发难,又该如何应对。”
她已迅速从震惊切换到谋士状态,开始思考对策,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戴芙蓉最为沉稳,她将账本递给身旁的侍女,走到杨十三郎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细致地替他理了理方才躬身接旨时微皱的官袍襟袖。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这便是在这惊涛骇浪中,她所能给予的最坚实、最无声的支持。
一切担忧与关怀,尽在不言之中。
馨兰则悄然去一旁斟了一盏温热的凝神仙茗,双手捧到杨十三郎面前。
她的眼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担忧,声音柔得像初春的溪水:“官人,一夜未眠,又突闻此事……先喝口茶,定定神。无论怎样,身子最要紧。”
她的话语没有分析,没有愤怒,只有最纯粹的关切,她丰腴的身体紧贴着杨十三郎……杨十三郎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杨十三郎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热。
他目光扫过四位性情各异却同样为他忧心的夫人,脸上的冷峻线条稍稍柔和了些。
他轻呷了一口仙茗,一股温和的暖流润过喉间,舒缓着紧绷的神思。
“无妨。”
他的声音平稳如常,仿佛刚才接到的只是一份寻常公文,“跳梁小丑,欲借势逞凶而已。凌霄殿虽高,却也高不过道理二字;朝会虽众,也众不过事实铁证如山。”
他放下茶盏,看向秋荷:“推演不必。任他千般伎俩,我自一力破之。我们所掌握的证据链,已足够完整。”
他又看向七公主,语气略带安抚:“至于是谁,朝会之上,自有分晓,急也无用。”
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是对四位夫人,也是对自己下令:“你们守好家便是。府中一切如常,勿要自乱阵脚。”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特别叮嘱道:“对了,去个人,好生照看着静室里的阿槐。他那边,绝不能出任何差池,务必确保冰封稳定。”
这句话,将他从晦涩的不明风波中,瞬间拉回了一个更具体、更沉重的责任——
那冰封中沉睡的阿槐,巨灵山上的仙胞……以及可能与此案相关的无辜受害者。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乎他个人荣辱的审判。
府内凝重的气氛尚未化开,廊外便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只见七把叉几乎是贴着墙根溜了进来,他那张惯常油汪汪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焦灼与紧张,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
“首座哥!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