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学蜜炙甘草。\"张思贞吹灭油灯,月光立刻占据了整个药房。他把那本蓝布册子留在案头,月光正好照亮摊开的那页——\"贝母玉粉方\"五个楷字下,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配伍心得,页眉处还有朱笔小注:\"思贞初试此方,甲子年霜降。\"
回廊传来竹帘卷动的声响。林小婉抱着玉匣跟上师兄,忽然发觉自己走路的节奏竟和研磨时的频率一模一样。夜风吹来药圃里金银花的香气,她摸了摸腰间装着银针的锦囊——入师门时师父所赠,上面绣着\"大医精诚\"四字。
在拐角处,她回头望了一眼月光笼罩的药房。青玉钵静静立在案几上,螺旋纹里还残留着些许药粉,像条被银河遗忘的支流。
\"师兄,您看...\"
张思贞走过来,指尖蘸了点粉末轻轻一捻,又对着光看了看:\"还差三分火候,但已经入门了。\"她忽然从袖中取出张崭新的桑皮纸,\"把你今天学的记下来。\"
林小婉提笔时,发现自己的手背沾了贝母粉,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她写下\"川贝去心法\"几个字后,忽然在边缘画了把小巧的铜刀,刀柄上的山水纹只勾勒了几笔,却已神形俱备。
\"明天学杏仁炮制。\"张思贞吹干墨迹,\"记住,九蒸九晒不是简单的重复。每次蒸的火候,晒的时辰,都要用心去记。\"
苏瑶提起那个青灰色锦囊时,阳光正斜斜地穿过药柜间的缝隙,在锦囊上投下细密的光斑。那料子看着普通,细看却能发现经纬间织着暗纹,像是某种藤蔓的纹路。林小婉正要伸手去接,锦囊突然从苏瑶指缝漏下一角,几粒干瘪的种子便滚了出来,在铺着靛蓝锦缎的桌面上弹跳几下,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是去年霜降前收的紫苏子。\"苏瑶用尾指指甲挑起一粒,那深褐色的种子在她指尖显得分外小巧,\"你师祖爷总爱在袖袋里揣着这样的锦囊,走到哪就撒到哪。\"她突然把种子按在林小婉掌心,\"捏碎闻闻。\"
林小婉小心地搓开种皮,一股辛辣中带着甘甜的香气立刻窜上来。这味道与她熟悉的紫苏略有不同,更野性,像是混着山风与露水的味道。掌心的碎末里还粘着些白色絮状物,她认出那是种脐上的绒毛——通常炮制时都会筛净,这些显然是特意留下的。
\"知道为什么带绒毛吗?\"苏瑶从多宝阁深处又取出三个颜色各异的锦囊。杏黄色的那个已经磨得起毛,边缘处露出几根草茎。\"师祖爷说紫苏的灵气全在这缕绒毛上,像婴儿的胎发。\"她解开杏黄锦囊,倒出来的居然是带着青皮的鲜紫苏子,保存至今竟还泛着油光。
林小婉瞪大眼睛。现在不过早春,去岁的鲜籽怎可能不腐不坏?她接过锦囊细看,内衬的绢布上密密麻麻绣着符咒般的纹样,凑近闻有淡淡的酒香。
\"是用黄酒蒸过的云锦衬里。\"苏瑶指尖抚过那些纹路,\"这叫'锁春囊',师祖爷从苗疆学来的手艺。\"她突然把锦囊翻过来,内衬角落绣着个极小的八卦图,中央嵌着粒朱砂,\"药材离土不离气,这才是真正的鲜药。\"
窗外传来簌簌声响,是后院的紫苏丛在风中摇曳。那些是去年林小婉亲手种的,当时她还奇怪为何师父非要她在每株紫苏旁埋块赤石。现在想来,大约也是师祖爷传下的法子。
\"你看这个。\"苏瑶又打开个靛蓝色锦囊。这次倒出来的种子饱满圆润,表皮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裹了层薄薄的蜜蜡。\"这是用蜂蜡裹过的,能保三年不蛀。\"她拈起一粒对着光,种子内部的纹路竟隐约构成个\"寿\"字,\"师祖爷八十岁那年,在终南山收了这株紫苏。\"
林小婉想起药书上说紫苏\"得天地少阳之气\",最是解表散寒。眼前这些种子虽已离枝,却仿佛还带着山间的灵性。她不觉捻动掌心的碎末,那辛辣感竟久久不散,指腹都微微发热。
\"草木有情啊。\"苏瑶忽然推开西窗。春风挟着药香涌入,掀动她额前的碎发。远处山峦起伏,新绿中点缀着些淡紫色——那是野生紫苏刚抽的新芽。\"师祖爷常说,今日你救它一命,明日它便救你十命。\"
这话让林小婉心头一颤。她忆起去岁盛夏,有樵夫被蛇咬伤抬来医馆。当时师父用的主药就是紫苏汁混雄黄,却非要她去后院摘最东头那株紫苏的叶子。那株生得瘦小,叶片还带着虫蛀的痕迹,她本想挑茂盛的采。后来伤者转危为安,师父才说那株紫苏长在古井边,井底沉着块硫磺石,故而解毒性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