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洒满庭院,将冬日的余寒悄然驱散。
院子里静得出奇,只有风掠过石阶,拂动那株老梅的细枝。
枝影轻摇,相互摩挲,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不仔细听几乎难以察觉。
一场恶战刚刚结束,能享有此刻的安宁,实在珍贵得叫人不敢出声。
这份宁静仿佛有种魔力,悄悄熨平了人心里紧绷的皱褶、积压太久的倦意。
刘蓉望着梅树出了会儿神,像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转成一种好奇与思索交织的神情。
他侧过身,正对着萧云骧,开口问:
“大王,我还有个问题没琢磨明白。您说,洋人自己到底清不清楚散兵线的好处和毛病?还是他们就一根筋,只认死理?”
萧云骧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处湛蓝的天空,仿佛要从那一片澄澈里打捞出什么。
然后他才收回视线,看向刘蓉,语气平稳:
“他们知道。至少他们军队里,那些最有头脑的军官,跟军事理论家,肯定是明白的。”
这回答有些出乎刘蓉意料,他脸上讶异更深:
“既然知道,怎么不见他们大力推行?反倒还是以密集阵型为主?”
萧云骧见他这副神情,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却带着看透的淡然:
“孟容,你别把洋人想得太厉害、太完美。更别觉得他们军队内部就是铁板一块、上下一心。”
“带嘤的普通士兵,绝大多数都来自其国内最贫困的阶层,或者是失业者。他们参军入伍,首要目的就是为了糊口,找一条活路。”
“那些贵族军官整日挂在嘴边的‘女王荣耀’、‘帝国辉煌’、‘骑士精神’等等华丽辞藻,对于这些为生存而战的普通士兵来说,相当空洞遥远,产生不了多少真正的激励作用。”
“而且,他们的军官与普通士兵之间,存在着极其严重的阶层隔阂,和身份差异。”
“军官几乎全部出自贵族、地主、富豪家庭,通过购买委任状,或就读特定军校获得职位。”
“这种巨大的出身鸿沟,导致官兵关系普遍紧张,缺乏信任,甚至相互鄙视。”
“他们军队的凝聚力,很大程度上仍然依赖于‘利益’——士兵为军饷而战,军官为荣誉和晋升而战。”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刘蓉一眼,补充了至关重要的一句:“更何况,如果他们劳师远征,来到万里之外的华夏作战。”
“他们的士兵将面临水土不服、食物短缺、孤悬海外、思乡情切以及战争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和恐惧。”
“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士气只会比在本土作战时更为低落,维持纪律和作战主动性的难度,也会成倍增加。”
刘蓉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立刻就从萧云骧的话语中,领会到了那层未曾明言的深意。
他当即心领神会,对着萧云骧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些话,时机未到,无需点透。
倒不是萧云骧存心轻视带嘤军队的战斗力。
而是他比谁都清楚:要真正解决散兵作战主动性难题,带嘤乃至整个泰西,眼下其实都还在摸索。
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并不在于更严酷的军法、更高的饷银,而在于一种全新的、强大的意识形态力量——Z主义的兴起与普及。
Z主义所能提供的凝聚力,立在三大基石之上:
赋予公民权利与政治参与,置换公民承担的军事义务;
以国家、Z这类抽象共同体象征,取代君主个人的权威;
借助外部威胁所造成的生存危机,强化内部的族群认同与文化归属感。
所以,Z主义必须有一个共同的外部敌人,用以整合内部的Z认同与政治理念。
而只有通过征召组成的公民军队——国民军,才能真正从精神到组织上,彻底取代旧式那种为钱、或为封建义务打仗的雇佣军。
在泰西诸国中,弗朗西是最早实践这一点的。
其在大革命时期,废除了贵族对军官职务的垄断,推行“全民皆兵”,士兵第一次被告知是为“弗兰西Z”而战,而不是为波旁国王个人效忠。
1793年颁布的《全国总动员法令》,更明确宣告“国家属于全体公民”,极大激发了民众保卫革命成果的热情,军队战斗力也随之显着提升。
这被公认为近代公民军队,取代传统雇佣军的开端。
普鲁士则是在1806年耶拿-奥尔施塔特战役,惨败于拿破仑之后,由沙恩霍斯特、格奈森瑙等人推动了一场深刻的军事改革: